李归尘边行礼边咳嗽不止,喘匀了气与那人笑道:“彦修兄数日不见可是愈发仙姿出众了。”
“你倒还知道来我这,我满以为你才真真是登仙而去了。”
“我这么个凡夫俗子,哪去得了那等好地方。来,蒲风,让裴大夫看看你的伤。”
此言一落,连两个小药童的目光也齐刷刷聚到蒲风身上,她不免有些不自在,攥了攥手心的冷汗,那句“哎呦,肚子怎么忽然这么疼,裴大夫您家茅厕在哪”刚出口了一个“哎”字,她便被自己的口水狠狠呛住了,弯着腰咳得撕心裂肺,小脸涨得通红。
加之今天日头毒得很,他们打正午起走了这样远的一段路,未免受了些暑热,且刚刚在路边吃的炸油饼不禁在腹中翻滚,蒲风脸色顿时由红转白,咳声一顿,忽然哇得吐了一地,再也直不起腰来。
李归尘一愣,招呼他们进来的药童倒像是见得多了,立马给蒲风盛了一碗凉白开给她漱口,压压恶心。
裴彦修道:“空青,先扶着去屋里。”
蒲风这一吐不禁有些软手软脚,可还挑了几分笑意说:“没事没事,就是吃多了,我想出去透透气……”
她还没说完,就被空青连扶带架请到了里屋。
蒲风趴在桌子上,心跳得几乎从嗓子眼儿里冒了出来,想着自己好端端地编什么蹩脚瞎话,现在好了,没病都找出来病了,真是应了“有病者来之”。
空青看她脸色很不好看安慰道:“哥哥先缓缓,等一会不那么难受了师父再来给你看病。”
蒲风闻此,脸色便是更难看了。
院中大榆树下,李归尘与裴大夫两人对坐着喝米茶。
“你倒是心大,那人又是何人,你便和他走得这么近了。”
李归尘摸摸鼻子笑了:“我家房客。你是知道的,我这人不往外租房子哪有饭吃。”
“房客?之前租给了个穷书生,那人倒也是个怪脾气,愿意将就在你那,考了功名才搬出去的。现在又来一个,有趣。”
“蒲风是张大人的同乡,他将人介绍到了我家里,总不好将人赶出去。”
裴彦修嗤之以鼻道:“我看你是收了人家不少钱。”
李归尘笑着颔首喝了一口米茶。“蒲风这是怎么了?”
“还有心关照着别人,把手伸过来。”
李归尘微微挑眉,撩起袖子将手搭了过去,无奈笑道:“还不是多亏了裴兄,我近来好得很,除去刮风下雨时骨头有点疼,没什么毛病,日来起得早还能去翻翻豆田里的杂草。”
指腹按在脉上,两人继而无言。
“好得很?”裴彦修瞟了他一眼,起身摇摇头进了屋子里去。
李归尘浅笑,负手跟在了裴大夫身后一同进了门去。
蒲风一见他们进来,噌楞一下站起身来,忽然觉得有些头晕,扶着桌边又缓缓坐了回去,看着便更不像是她口中所说的“就是吃多了”。
自然裴彦修坐到了她对面放下了手枕,蒲风才算是彻底缴械投降了,只得伸了手腕过去,看着立在一旁隔岸观火的李归尘。
不知怎么的,她有一种隐隐的错觉,似乎李归尘今天此番是在耍她,可是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如此?难道仅仅是因为她骗了他?
蒲风轻轻叹了口气。
裴大夫皱了下眉看了她一眼,继而收手道:“倒是无大碍,是否近来饮食油腻厚重?”
蒲风挠了挠头:“吃了半个月的粗茶淡饭没见油腥,所以这两顿吃了点好的。”
“如此正是积食了,吐了也未必就是坏事。好在你年纪轻底子好,不放心的话,我开个小方子给你回去吃,若说不吃药的话,清淡饮食静养几天自己也就好了。”
蒲风忽然想起了什么探过头去:“裴大夫问您个事,刀砍伤,伤在腹部可否能即刻毙命?”
裴彦修回头看了一眼李归尘,一幅好气又好笑的样子,继而答蒲风:“若是伤者肥胖,则伤处未必能损伤脏器,只是寻常外伤罢了,鲜有致命,更休论即刻;若是伤者体瘦,就像是你这样的,伤口倒是可能穿透肌理,损伤肠管等,也未必即刻致命,必要损伤腹内深层经脉,则可顷刻亡矣。”
“这就对了!”蒲风暗喜,转而又立刻恢复了愁眉苦脸的神态道,“我这病有没有可能是受到了惊吓所致呢?”
“倒也,有可能。”裴彦修沉吟道。
李归尘一直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听到蒲风这一句再也止不住笑意,他怎么会忘记自己昨日着实对不住她,小妮子现在倒是要先敲打他了。实在有趣。
听她昨夜和张渊的交谈,今天又问了这外伤之事,想来蒲风也已推断出了个大致轮廓了。
一切,只待明日大理寺复审升堂了。
蒲风是初审时的证人,虽证词未被采用,但当日堂上目睹之人众多,她也算是复审时的重要证人,自然是要再赴大理寺公堂的。
只要有蒲风在,陶刚便有了一多半的把握翻案,事情只是难在,这么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到底如何令众人信服?
且他尚不知此案主审官员乃是何人,若遇上了迂腐之辈,只怕是空有罪证也难翻案。
充军流放,是仅次于死刑的重刑,即便十年之后能回来,于陶家而言也会是无法抹去的耻辱。小陶还这样年幼,此后他们孤儿寡母除了难以度日,还要受人白眼非议。无论陶刚能不能洗冤,若是他装聋作哑,又于心何安?
纵然也曾苟且度日,如今更是形同蝼蚁,为了所谓良心,在官府面前出头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自己,的确对不住蒲风。
李归尘未免想了许多,也只得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
自医庐出了门,裴彦修叫住了李归尘,留给了他一句话。
“病可医,心无人能医。”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