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正温着,不冷也不热,入口正好。裴君昊仰头饮尽了,便又把空杯子递给她,然后笑着对陶氏道:“水也喝了,人也送到了,我走了。”
说完,拱了拱手,转身大步往外走去。
“恭送殿下。”
等裴君昊走了,一家人才纷纷坐下来,絮儿挨着陶氏坐下,抱着陶氏的手臂,脸颊偎在她肩上,一副依依不舍的姿态。
“总算是一家团圆了。”陶氏轻轻抚着女儿的脸,不禁发自心底地叹道,抬头看了看坐在对面的陶老爷子和老夫人,眼眶不禁又湿润起来。
絮儿偎着她,脸颊在她肩头上蹭了蹭,仰起一双明眸,笑道:“好人是有好报的。”
一句话说得陶老爷子心花怒放,哈哈大笑起来。
一家人分别说了这些年的经历,絮儿又讲了南疆的一些事,俱都感慨万分。等到阿生做好饭菜端上来,才停下交流,一家人吃起饭来。
吃过饭,陶氏带着絮儿去休息,把东边厢房的屋子收拾出来给她住:“你在外面漂了这么久,肯定没睡过几个安稳觉,苦了你了。”
“好在苦尽甘来了。”絮儿笑道,歪倒在陶氏铺得柔软又香喷喷的床上,“还是娘心疼我。”
陶氏见她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小女儿娇态,心里很是受用,看向她的眼神愈发带着怜爱:“你好好歇息吧,娘出去了。”
走到半截,脚步顿了顿,最终她折身走回来,坐到床边,看着絮儿欲言又止。在絮儿疑惑的目光中,咬了咬唇,说道:“絮儿,娘,娘和你生叔没有什么,你别多想。”
絮儿忍不住“扑哧”一声,把脸埋在被褥中,闷闷的声音从被褥中传出来:“娘,我什么也没想呀。”
倒是陶氏,做出这一番举动来,岂不是此处无银三百两?
“我……唉!”陶氏忍不住羞红了脸,嘴唇张了张,又不知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抚了抚絮儿的发心,说道:“你没胡思乱想就好。娘出去了,你歇着吧。”
说着,便站起身来。
絮儿却从被褥里抬起头,对着陶氏的背影轻声说道:“娘,生叔是个好人。”
没亲没故,他便冒险救了陶老爷子与老夫人,又背井离乡带着两人逃命,十多年来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便是亲儿子也鲜见这样的。
他图什么?陶老爷子一直没露白,他肯定不是图财。权势?陶家如丧家之犬,更没有这个。说到底,图的也就是人了。但陶老爷子都不知道陶氏还在不在世上,阿生更不知道,只凭着一股念想,便将两位老人照顾至此,世上也没有几人能做得到了。
如果陶氏对这样的人动心,絮儿是一点意见也没有的。
而且,絮儿早看出来了,陶老爷子对此事是乐见其成的。陶氏毕竟年纪不大,后半辈子还长着,只要没病没灾的,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成问题。便是有病有灾,也不是没钱治,裴君昊又是晋王,哪位御医请不动呢?真不行,把冷子寒从神医谷挖出来也就是了。
如此说来,有个枕边人伴着,再合适也没有了。
“娘知道了。”陶氏面上羞红,不敢看絮儿,低头打开门匆匆走了出去。
絮儿见她连门都忘了关,忍不住摇头一笑,下床把门合上了,然后铺到床里,把自己埋到柔软的被褥中,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又黑又甜,什么梦也没做,醒来时便到了傍晚。
絮儿坐起身,伸了个懒腰,转头看着窗户上被云霞浇注的绯色霞光,久久没有动。
在南疆时,根本不敢奢望的静谧,此刻终于得到了。
心中忍不住又想起那道高大健硕的身形,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再冒险了。”
她救的是他手下的将士,给予他最纯粹的忠诚的人,他却叫她不要再冒险了。
在他心中,她是比什么都重要的。甚至,比他自己都重要。她又想起那天晚上,他站在阴影里,目光幽深难懂,对她说:“回京之后,你我便和离。”
他那样霸道又独断的人,竟然也学会了放手。
心里又隐隐作痛起来,她早就不恨他了,也不怪他了,在他说出“和离”两字之后,她由衷希望他过得好。
“絮儿?”这时,房门被敲响了,陶氏的声音传了进来,“醒了吗?”
“这就起了。”絮儿应了一声,平复了下情绪,起身穿好鞋子,又抿了抿衣裳头发,才打开门走出去。
“吃饭了。”陶氏笑着说道,一手牵住她的,便往正屋走,“你生叔下午没去上工,买了好些菜,做了一桌子,非要给你接风洗尘。”
絮儿被她温暖干燥的掌心握着,忍不住偏头看她的侧脸。只见陶氏的侧脸白皙而光洁,之前用剪刀划出的伤痕,早就在冷子寒的药膏下渐渐消失了。离开花月楼后,日子好过了很多,她反而变得年轻了几分。此时看着,也不过三十出头。
她的眼角微微上扬,嘴角亦轻轻勾起,满面都是温慈与喜爱。絮儿看得怔住,陶氏,真是世上顶好的母亲了。忍不住想起巫后对待裴凤陨的手段,心中又是一痛。
“娘,生叔真是个好人。”闻着院子里飘着的浓郁的饭菜香气,絮儿凑到陶氏的耳边,小声而郑重地又说了一遍。
她的娘亲,值得最好的。
话音落下,陶氏的半边脸上都染满了霞光,侧头过来,嗔了她一眼:“傻孩子,胡说什么呢?”
不远处,才从灶房里抱了一盆甜汤出来的阿生,看着院子里满身温柔气息的陶氏,忍不住看呆了。
絮儿敏锐地察觉到灶房门口投过来的两道目光,垂眸掩口,低笑着跑进屋里:“爷爷奶奶,絮儿起来啦。”
“吃饭啦。”阿生走过来,看着身前仰慕多年的女子,目光痴痴。
陶氏羞得看他,低头绕过他就往屋里走,口里低低道:“还不快把汤端进去?”
“嗯,这就端进去!”阿生呵呵一笑,跟在她后头。
两道影子被夕阳拉长,叠在了一块。
晚饭丰盛而美味,一家人都吃得心满意足。吃过饭,陶老爷子忽然面上一凝,对阿生说道:“有件要紧事,我要托你去办。”
“什么事?”阿生鲜见陶老爷子如此严肃的时刻,忙站起身来,躬身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