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被人重新合紧,只是动作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屋内的明灯灭了许多,顿时暗淡了下来。
宫人不紧不慢的添火,众人恍然发现,殿内最亮眼的竟然是姗姗来迟的温娆,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眼里的温娆,周身是有辉光一般的。
温茹拧眉,若是她没有记错,温娆身上穿的很有可能是件宝贝。
传闻过去有个善舞的贞夫人,因为一件舞裙而曲惊天人,那舞裙名唤仙女纱。之所以叫仙女纱,是因为它是花神留下的一截仙纱,而贞夫人也正是第一任花使夫人。
可想而知,在此以后,仙女纱没少被人所仿制。人们都只听说过这衣裳通身雪白,纤尘不染,却没有人目睹过它的真容,可当所有人看到温娆时,脑海中闪过的第一印象便是仙女纱。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有些东西的真实性,只要有一个被证实,那么与之相关的一切,就像同一根绳子上的灯芯一般,每一个都会逐个点亮,令人信服,就如温娆,就如仙女纱,还有王家曾经的辉煌。
唯一的条件便是温娆必须要赢。
因为拥有仙女纱的人不会在这场花宴上输给别人,她会像贞夫人一样,成为一个神邸般的传说。
外面风声呜咽,众人都莫名心惶,琴音急起,温娆回眸扫了温茹一眼,复又挽出与她先前相同的动作,神似挑衅。
温茹有预感,今日一定会发生一些事情,关乎到温娆,关乎到她自己。
“娘娘,奴婢离开一会。”映秀凑在她耳边轻声道。
温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当舞曲进入高|潮,温娆忽然想起自己多年前也是在这一段跌倒,滚在慕容句的脚下,为他所羞辱。
她看见了祁曜的脸,他此刻的神情好似与慕容句重合,同样都是明黄色的龙袍,她的男人,也是其他女人的男人,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若是会摔倒,他也帮不了她。
她闭上眼睛,宽袖如蝶翼遮住她的面容,蝶恋琼花,掩蕊藏香,纤足点地,她便如花骨朵般,卷起层层叠叠的花纱绽放开如幻的花瓣,露出眉心一点妖冶,惊艳绝伦。
众人微微屏住呼吸,无人敢发出一点嘈杂来惊扰眼前的美景。只是其中一扇窗户忽然猛地被风顶开发出一声巨响,狂风大作,明灯如同相约好的一般,噼里啪啦逐个跳灭,转眼宴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乐娘发出一声惊呼,琴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不是想象中的惊乱,而是一片死寂。
所有的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殿内并不是完全黑暗的,那个动作随着琴音戛然而止的女子这才真正的被人看清……看清她身上的舞裳,实为月光所织,发出淡淡的月辉,不是仙女纱又是什么?!
叮——
琴音竟然复又响起,躲在角落里的映秀惊愕的循着琴音望去,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见。
“映秀姐……不可能,我方才分明已经……”这是琳儿的声音,只是话未说完便忽然止住,映秀抬手向琳儿方才站的地方摸去,只摸到了一片冰冷的空气,映秀顿时面色惨白。
她再度扭头,循着唯一有光的地方望去,只见温娆犹如天神,孤辉清冷,独她一人高高在上。
不该是这样……
映秀转身想要将蜡烛点上,只是忽然又被人推了一把,刚摸出来的火折子掉落在地上滚远,她刚要开口喊人,后颈猛地一顿钝痛,软软地摔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和方才的那段琴音有所不同,方才那琴音不能说差,身为宫廷乐娘,没有一身高超的琴艺傍身如何能担任琴师。
只是这段琴音是方才那段令人遗憾之处的断谱复又接上的后续。
有人分明地听到了琴弦崩断的声音,只是当下琴声圆润,一切有如神助一般,没有人敢冒失地打断。
而更绝的是,温娆她竟能接上温茹方才没有完成的地方,可方才温茹明明说过,这舞与谱都只有一半。
半片曲,半片舞,一个是非仙胜似仙的温娆,那么另一个又能是谁?!
琴音骤然反转,先前是细水长流,溪水澄澈欢快,而后愈发急骤,似乎失去了重心,猝不及防地冲下了断崖,惊险有余。
视觉与听觉上的双重享受,令人恍恍惚惚,恍若走入了另一个世界,连天边的云霞都幻变的流光溢彩。
不知过了多久,琴收舞歇,周围的灯被重新点亮,从始至终,祁曜都是一个很好的旁观者,因为他的沉默,才使得这么多意外发生。
“淇玉公子,竟然是你?!”有人惊呼。
众人抬眼看去,发觉江淇玉正坐在琴前,而他身前的那把琴一看便知非凡品,绝不可能是方才乐娘身前的那一把。
“奴婢该死,方才那把琴弦不知何故忽然断了,多亏了淇玉公子,这才没有打断温姑娘的舞,否则,奴婢万死难辞。”乐娘面上一片愧疚,手上缠着一块纱布,纱布表面依稀印出了血痕,联想一下便能猜到她的手方才被琴弦所划破,而琴弦也被她所勾断。
“多谢淇玉公子。”温娆缓了缓呼吸,这才上前,认真地向对方道谢。
事实上,方才即使弦音不断,温娆也未必能有后半部分,这完全是一场意外,江淇玉指下的琴音有如生了魔性一般,惊得她心神动荡,勾着她情难自禁,她面上红晕尚未退去,看向江淇玉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与景仰。
在江淇玉看来,她本就是一场惊艳,若是没有她的舞姿,他又如何能如此巧合地将这支在湖心参了三日的曲补完。
这是一段不完整的曲谱,没有人知道那些已经不知失落在何方的残谱,但有一点,他和温娆配合的绝佳,世人眼中看到他们给出来的答案才是真正的完美,那么原来的残谱落在了何处,对他而言已经没有意义了。
“温姑娘,是在下该多谢你才是。”江淇玉说道。
江淇玉心情有些激动,能与自己产生共鸣的人极少,真真是知音千金难求,难免一时有些忘我,直到上首有人将杯子重重地顿在了桌子上,他这才恍然回神。
“所以,今夜谁才该当选真正的花使夫人呢?”祁曜的脸浸在阴影中,可唇角却是勾起了一抹笑,虽辨不清他的情绪,但问题确实一针见血。
江淇玉闻言这才为难地蹙起眉头。
为难的不是花使夫人的人选,而是他的身份当下容不得他再做决定了。
“真是对不住了。”这是江淇玉头一次对一个女子这般有过歉意,从他参与进局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失去了评判的公正性。
温娆摇了摇头,但面色却渐渐发白,旁人只以为她是在为自己担忧,以为她很显然是低估了自己。因为即使没有江淇玉,他人也无法昧着良心说假话。当她超越了一定的界限,其他人与她也自然失去了可比性,她的舞本身便成了一个无法超越的高度,便如当年的贞夫人。
结局从她推开殿门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了,可她的面色愈发的惨白,并没有因为这场胜利而有所喜悦,她的表情更像是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