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 萧则刚刚说完,太后也只是诧异一瞬,随即不慌不忙地坐在榻上。斜了一眼地上的布裹,凤眼微眯:“陛下拿着这些晦气之物, 夜闯九华宫, 还真是置我这个母后于无物了?”
风吹动墙角的宫灯, 墙壁上人影幢幢, 诡异的沉默了一会儿。
萧则对她的话恍若未闻, 低垂着眉眼:“用西域的香料杀人,再嫁祸到朕头上, 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若是成了,能让朕与萧承宴斗个两败俱伤。”
太后脸色微变, 涂着蔻丹的手指下意识抓紧被褥。
萧则忽地嗤笑了一声:“可惜,您低估了萧承宴,他没这么蠢。更何况死的,还是他的王妃。”
太后身子一虚, 还是挺着脖子, 无畏地道:“我听不懂陛下在说什么,王妃去世, 我也深感悲痛,择日自会去王府吊唁。”
萧则抬起手指,散漫地指向地上的包裹:“母后要不要看看看这是谁的头?”他眯了眯眼,“既然要做, 就应该知道, 越是明显的证据越是不可信。”
太后藏在袖袍下的手收紧, 喉头微动, 慢慢看向地上那个还在淌血的包裹,只看一眼,眼神就冷了下来。
这一定是刘太医的头。
她特意买通了他去下药,而太医院一向是听命于萧则。只要东窗事发,这件事就会归结到萧则头上。
她眉头紧皱,指甲几乎快要攥进掌心。明明一切都安排妥当,那香料乃是西域的秘药,便是太医院的人也查不出端倪。萧则又是怎么知道的?
“现在,母后该怎么办呢?”
清冷的声音响起,太后极快地抬起眼皮,没有说话,却是冷着脸看向萧则。既然事情已经败露,她也没再想藏着掖着。却也没有慌乱,反而勾了勾红唇:“我还真是小瞧你了,看来,萧寒死前在你身上还真是花了大功夫。”
她眯了眯眼,恨意不再掩藏,“现在的你,真是跟他一样,让我觉得恶心。”
萧则不置可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烛火打映在他的脸上,一半埋在阴影里。
太后似乎也没想过他会回答,她抬起下巴,倨傲地看着他:“说吧,你想怎么处置我?这一天,你等很久了吧?”她闷笑了几声,直笑得眼尾泛起褶皱,“你早就想除掉我,正好今日,你的机会来了。”
“想杀你的人,不是我,只会是萧承宴。”萧则静静地看着她。
太后攥紧被褥,脱口而出:“不可能!”
他不可能杀她的。
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
萧则撩了撩眼皮,怜悯地看着她:“他要杀你,你拦不住。”
太后本还在极力伪装,却在看到他眼里的怜悯后,所有伪装的体面几乎快要破开。
他怜悯她?他竟然在怜悯她?
他凭什么怜悯她?
可萧则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良久,单手负在身后,慢慢转过身往外走。
太后看着他的背影,眯着眼,拔高了音量:“要杀便杀,不必拐弯抹角。我活了半辈子,什么风浪没有见过,你以为我会怕你?”
萧则的脚步一顿,缓缓抬眼看着墙壁上张牙舞爪的影子。他别过眼,冷漠地道:“你不会死,但这是最后一次,我替你善后。”
刘太医被他杀了,这样一来,就算间接承认是他给摄政王妃下毒。萧承宴不会怀疑到太后身上,只会将怨气对准他。
接下来就是他和萧承宴的事。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紧接着是压抑不住的怒火。什么体面,什么伪装,她统统都抛开。
她直接站起身,指着萧则的背影痛骂:“谁要你做这些?你以为我会对你感激涕零?你以为我们就能母慈子孝了?我告诉你,就算你将命都赔给我,也是你欠我的。都是因为你这个孽种,让我活得生不如死,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是你欠我的,全是你欠我的!”
她像是彻底失控,声音凄厉宛如恶鬼,“你为什么就是不死,我明明都喝了堕胎药,你为什么还要来到这个世上折磨我,为什么!”
茶杯砸在地上的声音此起彼伏,碎片飞溅到萧则的手背上,深深地扎了进去。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半搭着眼皮:“我欠你的,已经还清了。”
他抬脚往前,头也不回地走了。唯有身后的大殿,接连响起瓷器破碎的声音,还有妇人嘶哑的哭声。
夜已深,天空中连半点星子都看不到。层层阴云压在城楼顶的旌旗上,整个皇宫都死一般的沉寂。
萧则一步一步地下了台阶,慢慢往回走。茶杯碎片还插在他的手背上,鲜血顺着指缝淌下。他却始终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进一片黑暗中。
大红灯笼被风撕扯着,摇来晃去,只能看见青石小路上的斑斑血迹。
风还在肆虐地吹,雕花木窗来回碰撞,在空荡荡的养心殿里显得格外刺耳。原本趴在桌上快要睡着的洛明蓁忽地惊醒,打了个摆子,睁开眼睛。
长信宫灯还在燃着,照亮了整座大殿。洛明蓁揉了揉眼睛,坐直身子环顾四周。
萧则还没有回来。
她随手取过一旁的衣裳搭在背上,一面打着呵欠,一面起身往外走。推开门的时候,劲风灌进袖袍、领口,冷得她缩了缩身子。
德喜还在门口守着,见她出来,眯眼笑道:“美人可是有何吩咐?”
洛明蓁往台阶下看去:“陛下呢?怎么还没有回来?他在忙么?”
萧则平日里对处理政务格外上心,可也没有哪一次这么晚还不回来。而且早上他还说了今日不忙,可以早点回来陪她,怎么到了这时候还不见人影?
而且她老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感觉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德喜也面露难色,沉吟片刻:“这……咱家也不知,午膳过后便没有再见过陛下,也不在御书房,按理说,应当是该回来了。”
听德喜这么一说,洛明蓁心里不安的感觉越发清晰,眉头也紧皱着。
德喜看出她的担忧,忙笑了笑,宽慰:“美人莫急,想来是陛下有何要紧事处理,得晚些时候回来。”
洛明蓁“哦”了一声,好像他说的也对。这是皇宫,是萧则的地盘。又能出什么事?指不定是去哪儿做正事,没来得及告诉她。
见她像是安下心来,德喜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洛明蓁打了个呵欠,准备回屋等萧则。可一脚刚刚踏进门槛,又忽地停住。她拢着眉尖,手指也紧张地捏着衣襟。
她这心里怎么就这么不踏实呢?
她抿了抿唇,余光看见德喜的如释重负的眼神,瞬间察觉到不对劲。她又退回来,一句话不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德喜被她看得心虚,慌乱地往后退:“美人,您这是作甚?”
洛明蓁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头,眯着眼睛:“德喜,你不对劲。”她瞪大了眼,“快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德喜赶忙摆了摆手:“美人,您就是借咱家十个胆子,也不敢欺瞒您哪。”
洛明蓁见他否认得这么快,心下反而更加怀疑,轻哼一声:“好啊,你还有事瞒着我?你和陛下真是一个德行,把我当外人是吧?好,我这就收拾包袱走,不给你们碍事。”
她作势要回去收东西,德喜面上闪过一丝挣扎,还是赶忙拦住他,犹豫了一会儿,压低了声音:“美人,不是咱家不告诉您,是咱家也不知道陛下的去向。只是他入夜的时候去了太后娘娘那儿,去的时候也没带任何人,出来后也不知去了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