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宫内, 四面银装素裹,亭台楼阁交相接应,假山盆景连绵。洛明蓁并着其他三位留在宫中的姑娘一道跟着福禄穿过抄手游廊。其他人都颇为紧张,她却只觉得无精打采。
她从昨晚就开始等, 等了这么久, 没等到皇城把她给赶出宫, 倒是等来了太后娘娘召见她们, 说是入了冬, 让她们来挑几匹雪缎裁新衣裳。
理由找的是挺好的,不过她可不相信真是来让她们挑布料的。这种事儿让宫人随便分发不就完了, 还非得让她们特意跑一趟。多半是给自己挑儿媳妇。
银杏在她走之前,千叮呤万嘱咐,让她好生表现, 已经得罪了皇帝,不能再把皇帝他娘给得罪了。
思及此,洛明蓁却是得意地挑了挑眉,谁不想给自己儿子挑个聪明的夫人?那她就偏要装蠢, 怎么蠢怎么来, 保证让这娘俩儿都瞧不上她。
打定了主意,她也放松了些, 还有闲情偷偷看着四面的景象。朱红色的围栏外头是结了冰的池塘,往前面望去,只能瞧见回廊上头雕刻着的麒麟石像。
洛明蓁略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 她还以为太后的宫殿应该摆高贵的凤凰, 怎得摆个这么凶的麒麟?
她也只是随便想想, 转眼就到了太后的寝宫。
门口的侍女撩开了竹帘子, 福禄先行进去通报了一声,随后众人井然有序地进去。
刚刚进屋,便是若有若无的熏香味萦绕鼻尖,洛明蓁轻轻抽了抽鼻子,又不敢表露得太明显,只得低下头跟在那几个人弯腰行礼:“臣女问太后娘娘金安。”
上位的太后笑了笑,朗声道:“不过私下会面,姑娘们不必客气,你们中大多的人往常也是见过的。这会子只当是陪我这个长辈闲聊解闷儿,莫要拘束,尽管坐下便是。”
众人齐齐应了一声“是”,便由着宫人扶着入座。
洛明蓁始终低着头,连太后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到,只觉得她的声音还挺温柔的,想来是个和蔼的老人家。
她始终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口、目光落在桌面摆着的茶点上,也不知太后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什么。
客套了好一会儿,她才指着隔间道:“前些岳国送来的雪缎,就放在隔间里,姑娘们自可去挑自己喜欢的。”
洛明蓁这才抬起头,往隔间看去,余光扫过坐席上的太后,只一眼就愣住了。
她生得是真真好看,眉宇间带着英气,满头青丝梳得精致妥贴,又保养得极好。嘴角噙笑,瞧着是位和善人。
内里和善不和善,洛明蓁不知道,她只是有些唏嘘感叹。太后这么漂亮,怎么暴君那么丑?而且脾气差,难怪不讨人喜欢。
她懒得再去想,跟着众人向太后行礼致谢,随后便和其余三位姑娘一道去了隔间。她瞄了瞄那些宫女们捧着的雪缎。在心里“啧啧”了几声,不愧是宫里的,就是有钱,这么好的料子随便卖出去一匹,都够普通人家过好几年了。她瞧着心里头自然也喜欢,可她没打算真在这宫里待着。
在她旁边的是威远将军的小女儿司元元,瓜子脸,眉眼距宽,颧骨颇高,看人的时候都不拿正眼,瞧着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司元元身旁的是刺史家的小女儿孙蕴,小脸白净,身形瘦弱,她捏着帕子左右瞧了好几遍,见大家都在挑别的,她便伸手去要指一匹无人挑选的翠色雪缎。
可手还没有抬起来,一旁的司元元斜了她一眼,直接伸手点了上去,末了还挑衅地瞟了她一眼。
孙蕴脸色微白,怯生生地把手给收了回来。抿了抿唇,却没跟她争。像是有些不敢看她,急忙走到了一旁去。
司元元冷哼了一声,眼里浮现出几分得意。她正要让人将那匹雪缎给收着,一只手伸了过来,抢先把她选的那匹给截了。
“这颜色好,本姑娘喜欢。”
清越的声音响在耳边,司元元不悦地蹙眉,偏过头就看到抱着雪缎的洛明蓁。
若是别人也便罢了,洛明蓁是广平候府的嫡女,再加上太后还在隔间,她也只得忍着火气道:“苏姑娘,这是我先看到的吧?”
洛明蓁摊了摊手:“谁看到的就归的了?那我还说我一进屋,就盯着这匹雪缎了。按你的说法,那它就是归我的。司姑娘,你可别蛮不讲理。”
司元元本只是故意跟孙蕴过不去,也没想过要这匹雪缎,可洛明蓁跳出来跟她抢,她就不乐意了。从小到大,还没有人敢这般跟她胡搅蛮缠。
她仰起下巴,睨眼瞧着她:“苏姑娘嘴皮子倒是利索,看来还是侯爷教得好。”
她这话摆明了是在骂洛明蓁没教养,连带着把广平候都给骂了进去。
洛明蓁笑嘻嘻地道:“司姑娘不用客气,我也觉得我爹教得甚好,赶明儿,你去我们侯府,我让他也教教你。”
旁边有人捂嘴偷笑了起来,司元元却咬了咬牙,这人难不成是个傻的,还听不出她在骂她?
她懒得跟她废话,到底这也是皇宫,她也不想为这么点子事儿在太后面前失礼。她狠狠剜了洛明蓁一眼,扭头就走了。
可不管她选哪一匹,洛明蓁都要跳出来跟她抢。司元元是彻底恼了,一把将她推开:“你有完没完?”
她到底是从小习武,手劲儿也大,洛明蓁被她猛地一推,直接撞到了架子上,上头的花瓶瓷器哐当砸在地上。
声响太大,隔壁的太后都被惊动了,甫一进来,还未问清楚情况,洛明蓁眼珠子一转,连背上的伤都没来得及顾及,直接抱着雪缎跑到太后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太后娘娘,您要给臣女做主啊。”
太后看着洛明蓁这副模样,压低了眉头。
而一旁的司元元脸色一白,吓得冷汗都出来了。洛明蓁肯定是要恶人先告状,她就是故意来陷害她的。
她急忙跪在地上,正要开口解释。洛明蓁又嚎啕大哭了起来,把她的声音给盖住了。
太后被她吵得头疼,奈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沉声道:“苏姑娘,这是发生了何事?”
洛明蓁赶忙抬手指着跪在地上的司元元,张大了嘴哭着:“是她,我不过就是看中了她手里的雪缎,想让她让给我,她非不让,从小到大,还没有哪个人敢和我抢的,我要那匹布怎么了,她怎么就不能让给我了,那么小气,以后怎么服侍陛下,可不得天天拈酸吃醋?”
她又抬手抹了抹眼泪,“太后娘娘,您要给我做主啊,好好惩治她。”
她的话音刚落,屋里就诡异地安静了一瞬。莫说是司元元,就连太后都愣住了。
她到底是在告谁的状?
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蠢人?
“太后,您要给臣女做主啊,太后。”洛明蓁还在哭着,声音娇滴滴的,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屋里的人表情各异,尤其是跟在太后身边的福禄更是暗中摇头。好好的美人,怎得生了个如此蠢笨的脑子?亏得他还在太后面前对她赞不绝口,这不是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么?
太后被她哭得闹心,看着地上的碎瓷片,沉了沉眉眼。
……
承恩殿,西厢房。
门窗紧闭着,生怕透进来半点冷气。摆在屋子正中暖炉里烧着银丝炭,左右的屏风上绘着仕女图。
银杏坐在炉火旁,抬着袖子擦眼泪,又不敢哭出声,捂着嘴,呜呜咽咽地哭。
洛明蓁坐在桌案上,面前摆着一溜的瓜果点心、美味佳肴。她撸起袖子啃鸡腿,时不时挑眉示意好吃。
银杏哭得正伤心,扭过脸见她还在吃,啐了一口:“你这没心眼的,都这时候了,还吃得下。”
洛明蓁连眼皮都没有抬,摇了摇手里的鸡腿,嗤笑了一声:“你吃不下就不吃,还管我头上来了?我胃口好着呢。”
她又夹了一筷子鱼肉,津津有味地吃着。
银杏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