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客栈休养了两天后, 洛明蓁身上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起码伤口不会轻易裂开了。她担心在城里继续待着,很可能碰到要杀他们的人,便急忙和萧则搭牛车回了湾水镇。
等到了家门口的时候, 瞧着那熟悉的老槐树, 还有树下卧着的黄狗, 她一直紧绷的情绪才放松了下来。而萧则始终安静地坐在旁边, 他嫌洛明蓁太过聒噪, 也不想暴露自己早已恢复心智的事情,干脆闭上眼, 一路上都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目光落在身下铺着的那些的稻草时,一向有些洁癖的他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却是还是偏过头,忍下来了。
直到牛车停了下来, 洛明蓁偏过头瞧着还在假寐的萧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则,醒醒,到家了。”
萧则抬了抬眼, 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 眼里带了几分茫然。瞧着他这副睡糊涂的样子,洛明蓁扯开嘴角笑了一声, 捅了捅他胳膊:“睡傻了,自家都不认识了?”
萧则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笑了笑,倾身往前, 便跳下了牛车。洛明蓁还躺在稻草上, 把手伸过去给他:“我伤口还疼着, 快扶我一把。”
萧则瞧了她一眼, 虽不情愿,还是将手伸了出去,却只是握住了她的手腕,借力将她带了下来,待她平稳落地后就打算松开手。可他刚刚动了动,一只手就搭上了他的肩头。
他不悦地皱了皱眉,可洛明蓁将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见他愣着不动,她拍了拍他的背,因扯到了伤口而倒吸了一口凉气,催促道:“快走啊,我得赶紧回去躺着了,你记得走慢一点,别扯着我伤口,很疼的。”
萧则斜了她一眼,见她似乎是真的疼得厉害,才勉强压下了心头的不悦,放慢了步子往前走着。可没走两步她就要喊着慢一点。
萧则的眉头皱得更深,薄唇抿出一丝不耐的弧度。洛明蓁在那捂着肚子,试探着要往前走,刚刚抬起脚,就感觉什么东西握住了她的腰,紧接着整个人腾空而起,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慌乱地抬了抬眼,就见得萧则抬起着,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姐姐既然疼,阿则抱着你走。”
洛明蓁别过脸,敷衍地“嗯”了一声。虽然被一个男人抱着委实不大好,可她现在伤口一动就扯着疼,也便没有说什么。
感受着握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她还是颇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身子。以前躺在萧则的怀里,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可今日被他抱着,竟然无端端地感觉到些许别扭了。她暗暗摇了摇头,骂自己胡思乱想,就算他外表长得再怎么好看,那心智也是五岁,就是个小孩而已。
思及此,她也放松了下来,一手勾住他的脖子,任由他把自己带抱着往院子里去了。
萧则一直看着前方,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便有些淡漠。
因着没有开窗,屋子里光线便有些暗,萧则径直到了躺椅旁,将怀里的洛明蓁放了下去。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因为他弯腰的动作而垂到了她的脸上,轻轻拂过便有些痒痒的。
洛明蓁眨了眨眼,看着萧则近在咫尺的脸,抿了抿唇,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瞧,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良久,她一脸笃定地道:“我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萧则微眯了眯眼,垂在袖袍下的手也收紧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凝重,难道她看出他已经恢复神智了?
他虽然心中有考量,面上还是保持着懵懂的笑。
直到洛明蓁抬了抬腰,凑近了他的脸,抿着唇,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直接就对着他伸出了手。
萧则眸光微沉,手下已经做了动作,准备攥住她的手腕。
可洛明蓁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指了指他左脸,拖长尾音“哦”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我终于想明白了,怪不得我从刚刚看你就觉得有哪里奇怪,原来是你脸上的花纹变了,颜色淡了好多。”
她说着没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还用手指轻轻刮了刮。可除了将他的脸搓红了些,那花纹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她抿了抿唇,一脸不解地道:“你脸上这些花纹颜色还会变淡的么?”
她自然知道这不是什么胎记,而是突然长出来的。她第一次见到萧则时,他脸上还什么都没有。莫名其妙地发了疯,面上就冒出了那些花纹。既然颜色可以淡下来,那说不准还能想办法把它们去掉。
她是看习惯了,萧则平日里也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可她知道,他一直对他脸上的花纹耿耿于怀。如果可以去掉,他也许可以活得更快乐一些。
起码不会再有那么多人将他当作异类。
萧则面上装作听不懂,眼神却是恹恹地瞧着她,见她浑然不知的模样,握在袖袍下的手也放松了下来。
洛明蓁见他这副乖巧的模样,忍不住起了几分逗他的心思,她拍了拍他的胳膊,眯眼笑道:“等治好了你,到时候指不定还能给你找个漂亮媳妇呢,你这么乖,肯定能讨小姑娘欢心。”
听到她这番不着边际的话,萧则别过眼,不想搭理她。
可洛明蓁却像一个老母亲一般眯眼笑了笑,两只手搭在身上打着拍子,故意拖长了尾音道:“都说这男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估计过不了几年就得把你给嫁出去了,你放心,姐姐到时候一定给你挑一个最好的姑娘。”
萧则听着洛明蓁的调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忽地仰起下巴,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反问道:“姐姐,媳妇儿是什么啊?”
洛明蓁一时语塞,倒是被他这个问题问住了。
见她迟迟不回答,萧则将双手撑在塌上,身子往前倾,直勾勾地瞧着她,状似天真地问道:“姐姐,难道媳妇是什么好吃的么?那姐姐身上有媳妇么,让阿则尝一口好不好?”
他的话音刚落,洛明蓁便被口水呛到了,低下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尴尬得只差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挠了挠面颊,支支吾吾了好半晌,琢磨着要怎么跟他解释,慢慢地,脸都有些憋红了。
而萧则看到她这副吃瘪的样子,满意地扯了扯嘴角,看她下次还敢不敢胡言乱语。
他半搭着眼皮,准备放过她的时候,就见得她忽地抬起头。上下嘴皮子来回碰了好几次,还是硬着头皮开口,一本正经地道:“这媳妇儿嘛,不是吃的,也不能吃,大概就是……能陪你一起玩的人。”
她一手握拳,捶在了另一只掌心里上,肯定地道,“反正你要是有了媳妇儿,以后你就得给她洗衣服做饭,哄她开心,听她话,对她好,不能欺负她,更不能让她哭。你要是找到这么一个人,那她就是你媳妇儿了。”
萧则的手还撑在榻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半搭着眼皮,倒是差点被她那番言论给气笑了。不仅不知天高地厚,还满嘴歪理邪说。
他眼里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面上却是缓缓低下头,眉眼微挑,鸦羽似的眼睫颤了颤,细碎的霞光在他俊挺的鼻梁下投出一片阴影,让他面容都显得朦胧不清,唯有清冷的声音低低响起:“若是按姐姐的说法,那阿则的媳妇已经找到了。”
洛明蓁微张了嘴,疑惑地瞧了他一眼。
萧则勾了勾嘴角,清冷的目光从她的眉头掠过,一直落到眼睛上,薄唇轻启,喑哑着嗓子道:“阿则的媳妇,不就是姐姐你么?”
洛明蓁缓缓睁大了眼,差点被吓得从躺椅上跳起来。仿佛他刚刚说的不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而是在她耳边放了束烟花,炸得她耳根子都烫了起来。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再敢乱说话,我就罚你三天不许吃糖了!”她咽了咽喉头,声音听着底气十足,眼神却慌乱地四处瞧着。
而头顶的萧则还在笑着,一脸单纯无辜地看着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姐姐,难道阿则说的不对么?可姐姐不是总让阿则给你洗衣服做饭么?屋子也让我打扫,鸡也是我喂,姐姐不是说,我很听话么?”
说到最后,他眼底的笑意就彻底消失了,手指收紧,心里只有压不住的火气。
他刚刚恢复的时候就想起了他心神志不清时,洛明蓁对他做的那些事情。她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敢让他堂堂一国之君去喂鸡,还让他为她洗衣做饭劈柴洒扫,白日里给她捏肩捶背,夜里不睡觉给她赶蚊子,她还敢屡次对他做出轻浮之举。
他每每想起那些事,真是恨不得杀了洛明蓁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
她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够诛她满门的了。
他半搭着眼皮,没让她看出他眼里的冷意。可瞧着他的样子,他又会忍不住想起她使唤他做过的那些事情。还有那个该死的傻子阿则,竟然做了那么多丢人的事,他一想起来,就恨不得连他也一块杀了。
洛明蓁没察觉出他的异样,听到他的话松了一口气,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无缘无故说那么一番话,差点吓死她了。原来他是误会了她的意思。
她抬了抬眼,似乎是感觉到萧则离她太近了,她便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让他离远一点,撇了撇嘴道:“你说的跟我说的完全是两码事,媳妇是媳妇,姐姐是姐姐,不许乱说。”
萧则收起眼底的冷意,轻轻点了点头。
见他还算听话,洛明蓁满意地“嗯”了一声。
而萧则似乎不想再跟她多说什么,转过身就去旁边的椅子坐下了。桌上面摆了几根他平时用来搭房子的竹签子。见着这些幼稚的东西,他眼里闪过一丝嘲讽,颇为嫌恶地用手指捻了一根竹签。
之前那个阿则竟然喜欢玩这些东西。
他不想承认那个人和他有关系,他宁愿把他当成另外一个人。
而且目前看来,伪装成他并不难,洛明蓁怕是不会发现他的异样。再过一段时间,等那些人按捺不住,主动来找他,他就可以离开这儿了。只要洛明蓁在这段时间不要再做出什么欺君犯上的举动,他倒是可以考虑到时候饶了她。
他还在想着,身后便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阿则,我饿了。”
萧则连眼皮子都没有动一下,对她这个要求不以为意,只是随意地开口:“既然姐姐饿了,那阿则就出去给你买点吃的。”
他说着,正准备起身出去,身后的洛明蓁连忙叫住了他:“不用这么麻烦,而且外面的吃食都太油腻了,我现在没胃口,就想喝点清淡的小粥。”
萧则站在原地,捏着竹签子的手一紧,勉强压住了心里的不耐烦,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一些:“那阿则就走远些,去买粥。”
他说着,正准备起身出去,身后的洛明蓁连忙叫住了他:“这么晚了,都收摊了,你去了也是白跑一趟。”她抬起手指点了点下巴,认真地想了想,“厨房还有米,咱们凑合吃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