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惠眼睛瞬间便湿了,泪水流下,她仰面望着帐篷顶,沉默了半晌,“白姑姑,最近那些胡人太凶了,红帐里已经抬出好多尸首,都是被活活打死的女孩儿,我,我都被打了一顿……”她语意顿住,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上溃烂的伤口,愤怒而后怕。
“他们都是畜牲……”她喃喃,“我哭着求他们,他们不放过我,我差一点就被打死了,好疼啊!姐姐死了,相公死了,公婆死了,娘撞墙了,爹和弟弟都不见了,我们家就剩下我了,我想活着,不,不,我,我不想这么活着……”
“就这样吧,我病了,又脏又臭,像疯婆子一样,根本没人来找我了。”她抽泣两声,突然咧嘴笑了,“白姑姑,你不知道吧,前天有个胡人钻进我帐篷,还没动手呢,我就先冲过去了,要抱他脖子,结果……你猜怎么样?他看见我的脸,竟然吓跑了!!”
她转头看白珍,表情仿佛有几分得意,忽又转向诅丧,“可惜,自那个胡人跑了之后,就没人给我送吃的了,我又没力气出去,要不是白姑姑来找我,我就要饿死了,不过,说起来,饿死的话……好像比烂没了,发热死了,让人打死了,要好的多呀!”
“起码没那么疼。”
“还能喘气呢,说的什么死。没事的,只要我还活着,就会天天给你送饭食来,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看白惠神色,仿佛连精神都不大正常了,白珍幽幽叹了口气。
白惠是青河县本地人,胡人占城后被抓进红帐儿,白珍潜伏的时候总爱来此打探消息,一来二去跟她认识了,两人都姓白,在此处认识算是‘孽缘’,难免彼此照应些,白惠是个很好的孩子,性格坚韧且善良,落到这种境地,一不哭天抹泪,二不怨天尤人,日常相处间,红帐儿里的女孩儿们有个一灾二难,被胡人打骂责难,能帮一把的,她总不会袖手旁观。
不过此一回叱阿利攻城,局势不佳,青河县风声鹤唳,胡人本性凶残,遭了打击难免暴烈,红帐儿里的女孩儿就是现成的发.泄对象,短短月余功夫,就被打死小半。
县外头的万人坑都快埋不下了。
野狗啃死人骨头啃的膘肥体壮,个个小牛犊子般。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头啊?”握着白惠满是冻疮的手,白珍眼底干涩,泪都流不出来了,“总兵,大姑娘……姚家军……”还不来吗?还不胜吗?
嘴边挂着苦笑,她陪白惠坐了会儿,给她抹了点马药……虽然不知好不好用,总归聊胜于无,安顿了她,劝着她睡下,白珍把身上皮袄脱下来盖她身上,摸了摸她红肿的脸颊,叹息着离开。
抬手掀帐篷门帘儿,她一步刚迈出来,就见外面乱轰轰的,不拘胡人还是晋奴,就连红帐儿的女孩儿们都探头探脑,切切私语。
眉头蹙了蹙,心底百般思量,白珍抓过个看着面熟的晋奴,“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儿?”她低声追问。
“昌河、明河两县被打回来了,占领那里的胡人都被屠了!”被拽的那晋奴神色怔愣着,说不出是喜是悲。
白珍心下一惊,随后便是大喜,强压雀跃,“被打回来了?谁打的?”
那晋奴便道:“说是县城头挂着姚字帅旗。”
姚字帅旗?是总兵吗?三姑娘啊!!总算来了,她们得救了吗?
不用死啦!这把大的玩的血赚!!白珍眉毛都快飞起来了,紧紧拽着那晋奴的衣裳,她连声问,“营里这么乱,是因为那姚大帅要打过来了吗?”
出乎白珍的意料,那晋奴摇摇头,“没,没有,没打过来,他们奔庸城去了,伊楼将军带人急奔救援,才这么乱的。”
“打庸城吗?”白珍微怔着松手,看着那晋奴跑远,“对,既已得了两县,想包夹胡人而不是被前后围攻,三姑娘肯定是得先把加庸关拿下,青河县到是其次……”垂头站在帘儿门口,她思索着喃喃,突然反身转进帐中,跪下大力摇晃白惠。
白惠睡眼迷蒙,“白姑姑?”干嘛啊,她好不容易睡着的。
“惠儿,咱们不能放弃,还得在坚持啊!”有希望啦!她们家大帅来啦!
两手握着白惠胳膊,白珍双目炯炯,整个人跟被笼罩在朝阳里一般,闪烁着瑞条金光。
白惠:……
什么毛病?
哎玛儿,快放开我,好晃眼睛!!
——
庸城——不管从里还是从外,都是个非常难守好攻的地方。
早早得了胡仕的消息,知道白珍要动手作乱,姚千枝如同躲在密林里偷窥着猎物的黑豹一般,蛰伏着,静静等待。
机会——很快来到。
寒冬已至,叱阿利忍耐不住,大举攻打晋江城的时候,姚千枝一跃而起,带着五千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攻占下昌河、明河两县。
除去镇乡等地,被胡人真正占领的晋地,便是加庸六险关、庸城、昌河、明河、青河这几处,其中,青河县离晋江城最近,昌河、明河次之,是扇形摆开,庸城和六险关在其后,如今,短短几日间,姚千枝就率军连破两县,县内驻守的胡人尽数被她屠尽!
此一回,胡人因姜企故未曾屠城,到让姚千枝给反杀了。
生平头一回,胡军们尝到了任人鱼肉的滋味儿。
不过,这般行事,到不是姚千枝噬杀,而是她兵少,这两县里驻扎的胡人足有万余,是她的两倍还多,不杀光了,她怎么守啊?
“姚……大人真是……”太‘神武’了!她真的是人吗?不是什么黑熊、大象之类的东西成精?站在庸城城墙边儿,云止看着挥舞大锤,生生把城门砸塌了的姚千枝,心里那个滋味儿,就别提了!!
第三次了!
他第三次看见这个场景,依然不敢相信!
一个活人,怎么可能用大锤把城门砸塌了?这不科学啊!
一下、两下、三下……城门瘪了……五下、六下、七下……卯丁飞了……八下、九下、十下……裂开缝儿了,呃,塌了!
嗯!打塌庸城的城门,比打塌那俩县的多锤了好几下,果然是因为县城的防御不如城池吗?
不是都说庸城好攻难守,城门挺厚的啊?
云止都开始胡思乱想了。
城门已破,大敞四开,姚千枝在没顾忌,振臂一呼,一马当先闯入,随后,姚家军那群人跟疯狗一样,嚎叫着就冲进去了。
站在坡上,云止孤零零的看着,脚步轻飘飘的,仿佛处在神游之中。
这么多年了,他看的那些兵书到底算什么?谁来告诉他,他是不是白学了??
有姚千枝在,他这辈子还有希望扬刀立马,征战沙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