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在椅背上的黑袍抖了抖,室内刮起了风,又瘪又旧的破袍子在少年到来后充气膨起,撑出了个人形。
“好久不见,您的变化还真是不小。”帽子下一阵揶揄,“我本以为您醒来后要实现您毁灭世界的宏愿,没想到您一点动静都没有,悄无声息地来了我这里。”
少年并不打算和有着旧怨的破袍子聊家常。
“克洛伊,我要你救一个人。”少年提出要求后,屋子里便没了动静。
黑袍执起摆在桌上的烟斗点火,却一口都没有吸,任凭白色烟雾升起。立志毁灭世界的大魔头要救人,而且还是跑到说是平生最恨也不为过的敌人面前拜托他救人。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蹊跷和怪异。
不过看了看少年的头顶,黑袍在稍微有些释怀的同时又陷入了更深的迷惑中。
半晌,黑袍才咂了一口烟嘴,在空气中吐出白色烟圈。
“您可千万不要告诉我,报酬是放下仇恨不找我的麻烦。我的确很怕与您再打一场,但这不代表吃亏的会是我。”克洛伊挥手叫来骷髅,将端来的茶盘里唯一一个茶杯摆到了少年面前,“魔王陛下,您想救谁呢?”
被称为魔王的少年脸色显然不好。
恶魔的头顶都会有一双角,即便穿上黑袍戴上帽子,别人也能清楚地看见帽子被顶起两块。一般恶魔会因为需要而把角隐藏起来,不过这位魔王不行,他无法藏起角,也不乐意藏着掖着。而魔王之所以能低调地、悄无声息地来到圣城,是因为他现在没有角了。
他头顶没有受伤的痕迹,原本该有角的位置也长出了柔软的新发,整个人除了皮肤白过头之外,看起来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这意味着他的角是自然脱落的。
恶魔的角会脱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传说了:如果恶魔遇到命运为其选择之人,双角就会脱落,恶魔要对此人交付真心,从此不能欺瞒、抛弃、背叛。
恶魔们将“命运的选择”戏称为“命运的诅咒”——爱得死去活来的没几个双角脱落的,几百年来单手数的过来的、脱去角的大多是单相思,真心被糟践的占了大头。曾经有一位魔王被命运选择之人用擀面杖活活打死的事迹还在流传,血淋淋的故事告诉同胞们别信命运。
少年喝了一口红茶,风轻云淡地说出了两个字:
“神女。”
站在一旁的骷髅没法用言语表达震惊,直接散架了,一堆骨头哗啦啦地堆在地上。举着烟斗的黑袍瘪了下去,重新变成了搭在椅子上的破布。
第2章
距离神女的名字由伊莎贝拉改为洛蕾塔已经有三年。
雷恩王国在世人眼中也不像早先那样稳固到不可动摇,如今边境纷争迭起,东边才刚刚打完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东南接壤的小国就又有不老实的动作。
唯独圣城还算安稳,大概是因为谁也不敢侵犯大魔法师克洛伊的土地。
*
这也是洛蕾塔在圣城生活的第三个年头,她住在城南的一座宅邸里,有四名女仆负责照顾她的起居。
她从未见过宅邸的主人,仆人们的嘴很严实,从来不透露与主人身份有关的信息。
她只知道,这位好心人三年前把她从北地的阴森石堡带到圣城,与大魔法师克洛伊做了交易,才为濒死的神女医回一条命。好心人又在她醒来之前置办好了一切,一幢三层的大房子和一个带有池塘的大花园,还有为她捏造的新身份。
洛蕾塔能够活下来,全都仰赖这位神秘的先生。
但她却至今都不知道,对待得到的帮助,到底该感激还是怀疑,而又要如何去感谢。
饮食看起来并不那么精致,只是勉强合她的口味。三层的房子比起她从前生活的地方显得狭小,也不像城堡里总能见到女仆们抱着被子在庭院里经过。
但对她来说,三层的房子实在太大了。
她再也不是当年爱好四处乱窜,能将偌大一个城堡翻得底朝天的神女殿下了。她以前能轻易从一楼跳起,攀着栏杆翻进二楼,王子公主们惊呼危险,在无事发生后也只能感叹,伊莎贝拉身手灵活,就是太淘气了。
但现在。
洛蕾塔老老实实地坐在轮椅上,让女仆推着她去餐桌前吃晚饭。她的活动范围几乎只有一楼和花园,二楼和三楼没有去过几次。
她不记得双腿是怎么受的伤。
三年前她在北地追杀绑架公主的凶徒,战得神智不清,闯了她不该进的地方。那之后的一切记忆都错乱不清,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救到公主,也不知道是怎么陷入了危险,更不记得有人救她。
她在圣城醒来,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来接受一些事情:
三公主没有得救,死在北地的石堡里了,尸体已经被接回雷恩的王都。她要改名叫洛蕾塔,不满意的话可以换别的,叫玛丽都可以,唯独伊莎贝拉不行。她的腿无法行走了,以后也许能自行痊愈,但希望渺茫。
——还有,她,对雷恩王国忠心耿耿的神女伊莎贝拉,叛国了。
今天的晚饭似乎不会太平。
洛蕾塔进了餐厅就看到,长桌的另一头坐着一位没有脸的客人。诡异的黑袍由空气撑起来,明明就没有头和身体,偏偏又表现得好像有手有脚,此时正端庄地坐在桌前,用撑起的黑布做出了双手交叠的动作。
洛蕾塔扯了下嘴角。
“美丽的小姐,晚上好。”破旧的黑袍礼貌地问候道。
“晚上好,克洛伊先生。”洛蕾塔看着女仆为客人也端上了一份晚餐,她神情复杂地看了看有汤有粥菜色俱全的佳肴,又看了看里面只有空气的黑袍。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您如果喜欢我家的饭菜,请用本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