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2 / 2)

因着今夜他们全都到外边热闹去了,后院无人,是以廖伯并未像平日里那样往后院掌灯,只在游廊下点了一盏风灯而已。

月光不再如方升上夜幕时那般明亮,漆黑的后院没法借其视物,孟江南也不敢贸然将后院里的风灯全都点上来寻向漠北,她只将挂在有廊下的那一盏风灯用竹挑子挑了下来拿在手中,慢慢儿地朝院子里走。

她没有往屋里找,亦没有往庖厨里去寻,她也说不上来原因,只是直觉向漠北不会在屋里或是庖厨里而已。

她更不敢唤他一声,便是脚步都放得极轻极轻,生怕自己的一丁点响动会惊吓着那不知在何处的向漠北。

忽地,她听得呼哧呼哧的声音,一团大黑影朝她跑了过来。

她并不惊慌,而是停下脚步等那黑影跑到她跟前来。

是阿乌。

阿乌也不叫唤,跑到她跟前后张嘴就咬住了她的裙襕,将她朝向家后门的方向拖。

孟江南当即跟着它走,待到了门边,阿乌才松开她的裙襕,蹲在一旁仰头看着她。

孟江南抚了抚它的脑袋。

她看了一眼虽然紧掩但未上闩的后门,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将其打开,提着灯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白日里树荫连片的老街比任何一处都要阴凉,夜风卷过,仿佛乍然之间就入了深秋。

繁茂的树叶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孟江南看见了向漠北。

只是看见他的一瞬间,她的心揪了起来,呼吸也在那一瞬间屏住。

他就坐在后院边上那株枝繁叶茂的老榕树下,襴衫拽在地上,他曲着双膝,双臂抱在膝上,脸埋在臂弯里,孤零零一人,像是被全天下抛弃了的孩子,又像是他自己将全天下都摒开了去,不让任何人近他,他也不近任何人。

孟江南揪着心轻轻缓缓地朝他走去,见他没有任何抗拒,她才敢在他身侧慢慢蹲下身来。

她将风灯放下,轻轻唤了他一声:“嘉安?”

她不敢大声,声音轻细得瞬间就被夜风吹散了去。

向漠北没有赶她走,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只是将双臂抱得更紧,将自己的脸往其中埋得更深。

他是察觉到了她靠近,也听到了她说话。

孟江南心疼更甚。

她不说话,只是坐在他身旁,静静陪着他。

一盏茶时间,两盏茶时间,半个时辰……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愈来愈深,凉意愈来愈重,夜幕中不再见丁点星光,才听得孟江南轻声道:“嘉安,夜深了,夜风愈来愈凉了,回去了可好?”

向漠北无动于衷。

孟江南紧紧抿了抿唇,又劝道:“嘉安,地上凉,你莫在这般坐在地上了可好?”

向漠北依旧一动不动。

“嘉安……”孟江南看他有如被拔光了浑身鋭刺、一心想将自己蜷起来、有如害怕着什么的惶然模样,她终是再控制不住心底的不安,低低哭出了声,“嘉安你别这样,我怕极了……”

她宁愿他像原来那样,竖着浑身尖锐的刺,伤着她没关系,只要他好好儿的就行。

他这般不言不语一动不动的模样让她心慌让她害怕。

听着孟江南颤抖不已的低低哭声,那有如石雕一般的向漠北终是有了反应。

只见他身子微微一颤,他自自己臂弯里缓缓抬起了头来。

却只是露出了一双眉眼而已。

昏黄的光线之中,孟江南见他额前的头发被压得乱糟糟的,额上更是被压出了一片通红,眼眶发红,一双本是墨黑的眼也泛着血色,不见往日里的清冷与淡漠,反见茫然与无措,像是在浓雾中彻底迷失了方向的旅人,脆弱得不堪一击。

“嘉安……”孟江南的呼吸窒了一窒,心疼得仿佛被人拿着刀子用力在她心口上划着,她朝他靠近,跪在他面前,双手紧紧抓着他臂弯上的衣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将自己的额轻轻抵到了他额上,呢喃般唤他,“嘉安你别这样,别这样……”

“小鱼。”向漠北终是应了她一声,他的口鼻仍埋在臂弯里,只听他鼻音重得厉害,声音亦沙哑得厉害。

他瞧着孟江南那映着他模样的眼睛时瞧见了她手里拿着的东西。

那是阿睿让她带来给他的三个小泥人。

他瞧见这三个小泥人时目光便一直落在了上边。

他记得前边在晴阳河畔时阿睿就是举着这三个小泥人朝他跑来,当时他急着要逃,并未将其细瞧,现下他却是瞧清了。

那是一家三口小泥人。

只见他浑身又是一阵战栗,又要再将脸埋回臂弯里。

“嘉安!”就在这一瞬,孟江南大着胆子以双手托着他的脸,让他非但未能将脸埋回臂弯,反是被孟江南将他整张脸从他臂弯里捧了出来。

因为心中太过急切害怕,孟江南一时间根本顾不得她手中的三个小泥人,那三个小泥人便自她手中掉落到了地上。

向漠北没有将她推开,亦没有拂开她的手,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她。

“嘉安,回去了好不好?回屋去了好不好?不坐这儿了好不好?”孟江南双手轻捧着向漠北的脸,慌乱地摩挲着,话里都是哭腔。

她不安的模样令向漠北心疼不已,他想要安慰她,可此时看着她,他只能想到她与阿睿手牵着手欢快的模样,他便又甚么话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