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夫人一离开,她想了想,就叫两个侍女过来伺候她换了衣服,一行人去了后院,路上遇到正在后花园里绘画的唐钥,见了她们虽不明所以,但也好奇的跟了上来。
瞿凝瞥了她一眼,没多说什么,暂且由得她跟着。
几个人到了唐二小姐的院子里,唐依柔正坐在桌前做了一件绣活,抬头见她们进来,愣了愣,将手里的绣绷放了下来迎上来:“嫂嫂和妹妹怎么来了?方才我太专心,却没听见你们进门呢。”边说边笑,一边忙忙的吩咐侍女去沏茶上来。
几个人坐下来,瞿凝端着杯子没喝,眼光在屋子里四处逡巡着。
唐依柔就心知有事儿,渐渐敛了面上的笑意,捏着衣角儿低了头嗫嚅着显得有点不安的样子。
不过瞿凝看她那小动作时不时的就是一顿,就晓得她实际上没那么惊惧,不过是故意不打头开口,怕被套了口风,失了主动权而已。
看破了她这点小伎俩,瞿凝低低一笑,她柔声开口道:“二妹妹,你看我多糊涂,接手家里的衣食住行这么些天,竟没主动关心过二妹妹和姨娘的生活,今儿个眼瞧着就要入冬了,我和三妹妹一块儿来看看你,顺便问一声,这些日子下人可有什么怠慢的?我思量着,这就要换季了,你们小姑娘家家的,也是时候添些衣物了,看今儿个二妹妹有没有时间,咱们去添置几件?”
唐依柔的脸“唰”的就白了一下。
她前几天刚收了一件通体雪白的狐裘,这自然不是她自己买得起的,而是别人送她的礼物。白狐裘名贵不说,最难得的是这件上头全无一丝杂毛,这样的东西,以她们几个小姐的零花钱,自己是做不起的。这东西刚送到,她就觉得爱不释手,只愁现如今还没下雪穿不得罢了。只瞿凝这会儿提起来,却叫她心头巨震:她收到了这件礼物就珍而重之的挂在了旁边的柜子里,本想着等到嫁人了之后再当嫁妆穿出门的,但连这样她自以为隐秘的私相授受都被面前的女人点了出来,忍不住叫她心惊,到底这家里,能有事儿能瞒得过她的这位嫂嫂么?
另外她又提下人怠慢又提姨娘,唐依柔如何听不出来,这话里层层递进的威胁之意?就是她不顾着自己的生活会不会被克扣,总也要担心姨娘日后会不会被当家的少夫人下绊子吧?
她的面色白了白,手心被自己攥的发疼:“不瞒嫂嫂,我前几日刚得了一件好狐裘,虽说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但有了这一件,冬日御寒足矣,今年我大概也是不需要添置太多的新衣了。”
瞿凝兴冲冲道:“狐裘?那倒是难得,”话语之间已经往她放着狐裘的旁边柜子跨出一步,手指了指那件格外醒目的白色皮草,“就是这件?”
唐依柔无奈,只好点了点头。
“倒是好料子,”瞿凝笑了一笑,拿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嘴里忽然劈头问道,“是冯先生送的吧?”
唐依柔一怔,勉强笑着回答:“那倒不是,是冯姐姐拿来的,她的一片心意,我也不好拒绝。”
“这样啊,”瞿凝转头看向在一旁边看着她们一问一答若有所思却沉默不语的唐钥,问她,“你冯姐姐又送了你点什么?”
唐钥叹了一口气,像是有些幽怨的看了一眼唐依柔:“我还道冯姐姐是一碗水端平的呢,原来却和二姐姐特别好一些,倒叫我吃味了呢。我那边也不过是些寻常的小玩意儿,哪有这件的一半贵重!”说着又叹一口气,“也无怪乎她对二姐姐特别好,谁叫我是个不会说话不讨人喜欢的呢。”
瞿凝笑着安慰了她两句,眸光却落在在旁边面色愈发泛白的唐依柔脸上。
唐钥才是嫡女,唐钥才是唐少帅的亲生妹妹,无论是从血缘天性上还是地位上来说,都全没有特意舍近求远的道理。要是冯思嫒真的是为了她之后嫁给唐少帅而拉拢她们这些姑娘,哪有不死拽着唐钥的道理?
唐依柔要是还有一点儿灵光,这会儿估计也该明白点什么了吧?
瞿凝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狐裘细密的长毛,口里低声意有所指的说道:“这件狐裘虽好,不过日后穿的时候,却很是麻烦呢。你看着通体全无一丝杂色,但大凡是人,这穿起衣服来哪有不磕磕碰碰擦擦蹭蹭的?越是看似纯洁无暇的白色,这日后要保养的好,却越是艰难,要是白璧微瑕,那才是可惜了。不过二妹妹,穿着这个,你日后可就得分外小心在意了才行呢。”
唐依柔愣愣的转向她,最后垂下了眸子点了点头。
***
这一番颇有些含沙射影的话说完,很快就起了效果。那天唐钥若有所思的告辞不说,唐依柔第二天就白着脸上门来找她了。
瞿凝瞧了她一眼,唐依柔眼睛底下一片青,显然昨晚思来想去的没睡好。
她这会儿时候说话倒是爽快了,跟竹筒倒豆子似得把她怎么跟冯思平冯思嫒两兄妹交往的事儿对瞿凝说了,说完了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忏悔似的低了头:“嫂嫂,我也是猪油蒙了心,我就是总担心日后我嫁出去了,姨娘一个人在后院孤苦无依,没人可以依靠。何况她年纪也不轻了,这一两年父亲院子里虽没再进人,但我姨娘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嫂嫂,我知道我这么收外人的礼物不对,还求嫂嫂宽宥则个。”说着就是长身一揖。
瞿凝斜睨了她一眼。
唐依柔这话颇有示弱的意味---这是昨儿个的事情眼见不能继续瞒骗了,就来伏低做小装可怜?有这点心思,看来是她的药,下的还不够狠。
瞿凝一笑道:“你是怕你嫁出去了,没人伺候你姨娘养老?这倒是一片孝心,我又怎么会责怪你?你且先坐下吧。”
瞧着她战战兢兢的坐了,背脊挺得笔直,瞿凝续道:“按说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咱们今时不同往日了,凡事也要讲个民主讲个平等,我回想起来,我出嫁之前,皇兄也是问过我自己的意见的,所以,你年纪不小了,婚事,我也就不瞒着你了。”
唐依柔的面色更是惊疑不定,一双眼睛也失了平日的柔和,而是满带疑惑的看着她。
瞿凝自管自口气淡淡的说了下去:“大帅给你定的婚事,你哥哥瞧着不好,给你推了。那人的父亲现在还扣在军法处接受调查呢,家里是一片混乱,所以给你们谈过婚事的事情,也没传出去。外头的有些政事是男人们管的,我不好跟你多说,不过若是你已经跟那人谈定了亲事的话,那定下了婚期是什么时候,你就必得嫁过去,可不能让外头的人觉得咱们家大帅,凡事做不得主,还言而无信的。”
唐依柔听得面色一片惨白。
她之前就只听她姨娘模糊说起过,大帅那边准备给她说一门亲事,对方父亲早年是跟着大帅一起转战四方的老兄弟,虽说伤病前几年退了,但七八年前也算是镇守一方,算是大帅曾经的左右手级别。
只是现在听瞿凝的意思,竟是说撸下来就撸下来了,这天,眼看着就是要变了啊!
别说外宅的事儿跟她们这些在内宅讨生活的女人无干,谁都知道,要是少帅真独掌了大权,以他的性子,她们这些并非同母所出的孩子,谁都能想的到,日后的日子绝不可能再像现在这样滋润了的。
还想算计一下唐钥?还想玩什么小手段?还想着要随心所欲嫁给谁谁谁?
做的好一场春秋大梦!
唐依柔眼珠一转,立时就开口投诚,将冯思嫒对她说的“可能要嫁给少帅做小”之类的话对瞿凝一一讲了,又怕她多心,安慰一句,“哪怕冯小姐这能嫁进来,也不过是个二房,以嫂嫂的身份地位和哥哥的宠爱,是不必担心什么的。”
瞿凝听她一一说完,方才抚掌笑道:“二妹妹这是什么话?
对上她不解的眼睛,瞿凝一字一顿的说道:“冯小姐要嫁的可不是我们少帅,她要做的,可也不是二房啊!”
瞿凝旋即将那些蛛丝马迹对唐依柔一一分析清楚,这一听,女孩子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这下好了,最后一点“坐山观虎斗”的希望都没了,这把火,眼看着不是烧向少帅的后院,却是要烧到她姨娘和她自己的头上了!什么叫瞎了眼,什么叫玩火烧身?这就是活脱脱的例子了!
唐依柔呆若木鸡,一下子颞颥着说不出话来,呆滞了半响,脸上充盈满了绝望。
谁都知道的,以冯思嫒的手腕和冯家的势力,她要嫁进来,那些本就年老色衰的姨娘们,谁还能讨得了好?
再有,以冯思嫒的立场,她真会关心她这个庶女?
冯思嫒嫁进来,冯思平娶她的可能性就完完全全是零!这么说,她这些日子的讨好,在这对兄妹眼里,就变成了一场猴戏!以唐依柔内心隐藏的心高气傲,又哪里能接受得了这样的可能性,能接受得了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嘲笑她的愚蠢和轻信?要说她原本对冯思平有多倾慕,这会儿知道了真相,就有多愤恨!
这会儿唐依柔恨恨咬了咬牙,立时转向了瞿凝,彻底向她表示了投诚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