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好生把龙椅坐踏实了才是。”
这话实在是放肆,杜义闻言不由浑身一震。
赵缨却缓慢地笑了起来,裴贞是在应承他,天子在,为臣者便不反之,至于能不能坐稳这个位子,就是他的本事了。
他赵缨,从来都不缺本事。
“杜义。”赵缨吩咐道,“将匣子捧给侯爷。”
“是。”
杜义将一早便备好的一个镂花木匣捧到裴贞的面前,低声道,“武定侯。”
裴贞随手打开来,见是一枚小小的黑丸。
昔日南疆谈和,曾遣皇子舒烈来见,向大盛奉上了南疆至宝,其中黑丸,可解百毒。
裴贞将黑丸握在手掌中,眼中翻滚过许多情绪,在瞬息间湮灭成寂静,他说道,“崇武十一年秋,副将周肃及夫人安氏之死,是裴贵妃动的手,她为了她儿子的帝业,还要将我扼杀在襁褓之中,镇南王救了我,却不忍心揭发亲妹恶行。”
他回过身,笑了起来,“可是我却落了毒,玄深老和尚说我活不过二十,不是裴贵妃动的手,是先帝,是不是?”
赵缨瞧着他,没有说话。
“我原先便想过,镇南王对裴贵妃已有了防备,为何我还会中了毒,是先帝,想要抹杀掉他的一生之耻,除了他,还有谁能指使的动玄深老和尚开他的金口。”
裴贞笑得凉薄之极,他瞧着赵缨,素来的尖锐与闲闲之色又重新回到了他的面目,他忽然问道,“陛下将裴太后锁在永宁宫,是想像老王爷一样护着她,还是想要惩罚她毁了你名正言顺得到帝位的机会呢?”
赵缨面色发冷,“放肆!”
“毕竟,”裴贞轻嘲道,“你与赵绪,都这样渴望那个人的目光。”
“够了。”赵缨拂袖而立,居高临下俯视过他的嘲讽,冷淡道,“孤的事,不需要武定侯操心。”
裴贞缓缓一笑,没有人知道先帝遗诏里头写的是谁,然而赵缨再也没有名正言顺成为那个人的机会了,他这一生,都将被钉在谋朝篡位这根柱子之上。
他握着那枚黑丸,重新向承明殿外头走去,那外头的丛生草木,无一不是春日里生机勃勃的繁华模样,从极郁的碧绿之中,显现出许多的希冀之感。
他想他终于摆脱了赵家人的命运,赵家人的那些你死我活,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从今往后,他是周贞,他会用他的所有,护着他的东西。
削瘦的缟白身影一路向外头渐渐远去,杜义浑身都有些抖,扑通一声跪在了赵缨的面前。
“陛下,”他叩了个头,竭力稳了声音说道,“求陛下饶了奴才一命,奴才什么也不曾听到。”
他将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来,脑海中全是从前替孟砚收敛尸身的模样,连手指都蜷缩得颤抖起来。
赵缨重新打开案上的那封奏报,上头写到宣王赵绪的遗骨,快要抵达帝京了。
他缓缓打量过地上长跪不起的杜义,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起来罢,替孤去传了旨意。”
杜义浑身一松,重新仔细地磕过了头,方才说道,“谢陛下。”
赵缨瞧着杜义也踏出了承明殿微微敞开光亮的门口,捏着手中的奏报淡淡想到,承明殿这个地方,真是寂寞得令人感到寒冷。
他想外头不是已入春日了么。
半晌不过是笑了笑,他想赵绪终归是要死的。
外头的春日盛极了,到了寒云寺的时候,古木虽已葱郁,丛花却还未开。
沈羡立在窗前,见到赵绪颀长的身影自淡薄的山雾之中走来,他容色极好,如玉如珏,又从来都从容坚定,所到处,便给她安定与温暖。
山中雾霭与岚泽这样得宜,映衬的他如同这世间最温柔的一道春风。
沈羡不自觉笑了笑,便见到他徐徐走到她的轩窗之前,递给她一枝开的灿烂的桃花。
“阿羡,帝京的春日到了。”
而我回到了你的身边。
她伸出手,接过了那枝桃花,向着他笑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不知我们宣王殿下从何处寻了这桃花来。”
赵绪笑了笑,低声说道,“阿羡心之所向,我之素履所往。”
沈羡将桃花抱在怀中,忽然想到了那一日云州官驿,赵绪过了她的门前,却向她说道,怕带了病气,不能向你讨杯茶喝。
她笑道,“今日宣王殿下可要讨杯茶喝?”
赵绪亦是点头笑道,“还望阿羡姑娘烹茶以待。”
沈羡便将桃花插进案上的瓷瓶中,烹了茶等待赵绪从禅房的那道门前向她走来。
她低头拨弄过茶盏,沏过茶,想到她并不善烹,也不知道赵绪可善品否,不由唇边泛起了笑容。
然而一直到茶盏的滚烫渐渐归于平静,那道门仍未有人从外头推开,沈羡心头微怔,起身向外头走去。
外头的山雾已经渐渐散去,她推门而出,见到赵绪立在她的门前,面容间有些苍白之色。沈羡愣了愣,瞧见他唇角渐渐涌出一些鲜血来,滴落在衣襟之上。
“赵绪!”
她惊慌地握住他的手指,无措地瞧着他眼底仍然温暖的笑容。
“阿羡。”他勉力笑了一声,将涌到的喉口的鲜血咽下去了一些,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平静道,“我无事。”
“我去寻十一和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