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新帝不语,李镛又道,“镇南王持兵南方多年,陛下若以明珠郡主和亲,可借此召回镇南王,以与南疆姻亲故,收回南方兵权。”
赵缨略略看向顾丛,问道,“老师如何看。”
顾丛沉默了片刻,只是回道,“臣听闻,明珠郡主与陛下有亲。”
“陛下,”李镛接道,“此乃太后连横裴氏之策,如今太后已非陛下掣肘,裴氏不可再出皇后。”
顾丛神色平和,出言却针锋以对,“臣还听闻,相府小姐已到出阁之龄。”
此言诛心。
李镛跪下辩道,“陛下胸襟壮伟,乃不世之君,老臣只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敢作他想,陛下明鉴!”
赵缨虚扶了一把,淡声道,“李卿自孤登位起,便倾力相辅,孤心中都记得。”
“谢陛下。”
赵缨转向顾丛,又问道,“依老师见,明珠郡主又如何?”
“回陛下,臣以为,明珠郡主与陛下虽未曾定亲,但朝野上下均有耳闻,以明珠郡主和亲,于陛下声威有损,此其一。”
赵缨颔首,“说下去。”
顾丛微微蹙眉,“镇南王守边多年,戍卫劳苦,又有勤王先帝,拥立新帝之功,乃大盛脊梁,以其女明珠郡主和亲,乃不恤之举,未免会令裴氏生出异心,此其二。”
“陛下登位三载,南疆甫定,如今便斩除镇南王兵权,南疆犯我之心不死,此其三。”
顾丛最后道,“臣以为,南疆战败而求亲,陛下不如封宗室女为公主和亲。”
赵缨将南疆国书置于案上,向着李镛与顾丛颔首道,“孤心里有数,二卿退下罢。”
天子平日积威深重,他二人并未再多言,只是行了礼便自大殿一路退下。
沈羡垂立在旁许久,见新帝态度不明,心底升起了一些隐隐的担心之意。
赵绪看重皇姐,断然不会容许长公主和亲,逼反赵绪,应当不是赵缨如今想要见到的局面。
只是裴嘉鱼灿若明珠,又生性骄傲,若是和亲,无异于囚困一生。
她犹在沉思间,便听得赵缨在阶前向她问道,“沈女官如何看?”
沈羡只得应道,“臣不得涉政。”
“无妨。”赵缨自阶上而下,缓缓于她的身前站定,“孤想听你说。”
沈羡想了想,说道,“臣近日翻阅崇文馆典籍,于大盛文豪录中瞧见,丞相李镛出身淮河李氏旁系,少时无名,登科后得先帝看中,方才一步登天。听闻李相与李氏不睦,有意自立门户,如今朝中,南裴淮李格局已变,裴氏式微则李氏盛,陛下慧眼,想来心中已有打算。”
“大盛文豪录。”赵缨瞧着她秀丽的面容,低声道,“孤记得,沈女官的父亲也在之上。”
“是。”
“沈大人文章洞明练达,列之无愧。”
沈羡心底一叹,躬身道,“谢陛下。”
赵缨略略伸出手,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扶正,淡淡问道,“沈女官如何看顾院首。”
新帝的掌心温热,令沈羡一时心惊,她怔了怔,方才恭敬回道,“顾大人乃先帝留给陛下的纯臣。”
顾丛自幼贫寒,无世家扶持,只得皇恩倚仗,以状元郎出身,授兰台寺卿,封皇子太傅,主持青鹿书院人才拔擢事宜,清贵又远离朝堂党营,如今新仕多出身于青鹿书院,也就是变相出自于赵缨阵营,乃先帝为继任者留下的孤臣。
赵缨并不曾放开沈羡,反而靠近了几步,淡声如耳语,“沈女官如何知道,先帝是想将顾丛留给孤呢。”
手腕被新帝握的有些发痛,沈羡敛目欲跪,却被赵缨生生拉扯住,他用力握着她的手腕,逼迫她站在他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眼睛。
“臣以为,”沈羡深吸一口气,坦荡回望着新帝的眼睛,“先帝是想将顾院首留给下一个坐上承明殿的人。”
而如今,坐在承明殿的人,已是赵缨。
赵缨忽然一笑,松手放开了沈羡,转过身,甩袖立于她的面前。
“惜哉沈女官女儿之身。”
沈羡将手腕垂于身侧,低声回道,“臣不敢。”
赵缨负手走上台阶,仰头瞧着一直悬挂于后头的大盛舆地图,缓缓道,“前朝旧例,不仅有郡主和亲。”
他转过身,瞧着沈羡说道,“还有女官加封。”
“前朝末年,哀帝曾封殿前女官为公主,和亲异族以求援兵。”
沈羡跪地未应。
“沈羡,”赵缨垂眼瞧着自己的袖摆,低声道,“孤可以给你另一条路,如果你愿意留在孤的身边。”
“臣无德。”沈羡以首叩地,言辞平静。
赵缨细细打量过她的眉眼,见她神情坦荡,如清风一束,并无惧意,也无退缩之情,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罢了,你退下罢。”
“谢陛下。”
沈羡踏出殿门外,方觉得腕间的痛感消失了一些,她垂眼立于门外,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半晌方才转过两道回廊,一路要回小南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