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蕴遂趁机告辞了。
晚间少不得有家宴,因彭太夫人如今行动不便,于是就摆在了嘉荫堂的正厅里。
顾蕴也因此见到了自三月彼此彻底撕破脸以来,便再没打过照面的彭太夫人,自然还有顾葭。
彭太夫人看起来老了许多,也瘦了许多,一张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深深往里凹陷着,配着身上空荡荡的衣裳,要是半夜忽剌剌出现在人前,没准儿真会让人以为是见了鬼。
顾葭则长高了一些,一双眼睛再不像以前那样自以为没人注意到般转来转去的,给人以一种轻浮小家子气之感,进屋给长辈们行过礼给平辈也见过礼后,便低眉顺眼的侍立在了彭太夫人身后,瞧着倒比以往顺眼了几分,看来被周望桂打发去的两位嬷嬷“调教”得相当成功。
顾蕴既早与彭太夫人撕破了脸的,如今在座的又都是自家人,唯一一个外人沈腾在祁夫人等人看来,也是她的自家人无疑了,她自然懒得再米分饰太平,且也没有米分饰太平的必要,若是能因此让沈腾恶了她,反倒是好事一桩了。
是以进屋后只与顾准祁夫人并顾冲周望桂行了礼,又与顾菁姐弟几个打了招呼,从头至尾,连正眼都未往彭太夫人那边扫过。
彭太夫人立时气得直喘粗气,话虽仍说不利索,骂起人来气势却是比早先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她也学乖了,不敢骂顾蕴且知道骂也白骂,她纵骂哑了声音,顾蕴也只当没听见,便拿顾冲和周望桂开刀:“别人都是‘养儿防老’,我养的儿子却只会气我,让我素日孤零零的一个人寄人篱下也就罢了,好容易回来一次,却连面都不肯与我这个当娘的照,更不必说去给我请安了,晨昏定省,本是为人子孙最基本的本分,你们却连这都做不到,我还敢奢望你们什么?早知如此,当初我还不如直接将你摁死在血盆子里,如今一个人反倒能落得清净!”
当着兄嫂与满屋子小辈的面儿,顾冲被骂得十分难堪,只得皱眉小声辩道:“娘,我如今不是要按时去衙门应卯吗,方才我不就一回来,连衣裳都来不及先换,便过来给您请安了?”
彭太夫人的矛头便立时又转向了周望桂,除了顾蕴,她如今就看周望桂最不顺眼了:“冲儿要去衙门当值也就罢了,你一个闲人,素日不来给自己的婆婆请安,服侍在侧不说,我一说你又要彼此离得远了,今日彼此总离得近了罢,你却连个安都不先来给我请,你娘就是这样教你的?你周家可真是好家教啊!”
周望桂对她这番老生常谈的说辞早厌烦透顶了,不由掏了掏耳朵,老不死的就不能有点新意吗,她说的不腻她听的都腻了,当下只做没听见,与祁夫人说起笑来:“方才见曜哥儿被大嫂养的好生强壮,倒比我们福哥儿瞧着更像是哥哥些,果然足月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祁夫人笑道:“福哥儿也被弟妹养得好,也就如今才半岁不到,等再过几个月你瞧,管保任谁也再瞧不出他是不足月的孩子。”
老虔婆要骂儿子儿媳她不管,只别犯到她头上,她就权当是看一场开胃小戏了。
周望桂便又问道:“这些日子我们福哥儿睡觉老是不安稳,大嫂,曜哥儿有这样的情况吗,要怎么才能让他睡安稳呢?”
祁夫人道:“怕是在长骨头,有些转筋了,所以睡不安稳,你让奶娘多喝些骨头汤,早晚再多抱他晒晒太阳,应当也好些……”
妯娌两个就这样旁若无人般的叙起育儿经来,只当彭太夫人的骂声是蚊子嗡嗡一般。
看得彭太夫人是越发的怒不可遏,只得又骂顾冲:“看看你娶的什么媳妇,不孝不贤,毫无教养,你也不知道管管,就算她娘家硬气,可出嫁从夫,你也该真拿出夫主应有的气势来才是,不就是一个末流小官儿吗,大不了不做这个官了,咱们这样人家,做官不过就是闲着无事的消遣而已……”
末流小官儿?闲着无事的消遣?
周望桂嘴角噙起一抹讽笑,也不说话,只拿眼看顾冲,眼里的鄙夷与不屑毫不遮掩,末流小官儿,以前怎么没见你当上这样末流的小官儿,若非我父兄替你奔走,你连这样末流的小官儿且做不上呢,还闲着无事的消遣,你娘既说只是消遣,要不你就别要这个消遣了?
顾冲岂能不懂周望桂眼神的意思,立时便恼上了彭太夫人:“娘,什么末流小官儿,堂堂正五品的郎中在您口中,竟只是一个末流小官儿,您真是好大的口气,也不怕传了出去,为儿子和显阳侯府招来祸事吗?齐嬷嬷,太夫人既身体不适,你就先送太夫人回房歇着罢,横竖这几日都有家宴,太夫人总有好起来那一日!”
言下之意,彭太夫人若再这样,后面的家宴她也不必出席了。
顾冲这些日子在兵部是越发的如鱼得水了,彭太夫人说得轻松‘大不了不做这个官’,他却是真喜欢做这个官,走到哪里都众星捧月的,隔三差五就有一场应酬,他也早结交了一批知交好友,大家在一起不知道多痛快,他怎么可能不做这个官了?
偏他近日与周望桂又才吵了嘴,周望桂那性子,什么话都敢说的,自然免不得说他这个官是靠着她父兄才得来的,她能让他得到,就能让他失去,他陪了好些小心,至今都还未将她完全哄转回来,谁知道自己的娘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一开口就是大不了不做这个官了,回头周望桂真因此让父兄把他的官给弄没了,他连哭都没地儿哭去!
彭太夫人身边如今就只剩下齐嬷嬷一个旧人,她信任自然是信任齐嬷嬷,有什么气却也是全往齐嬷嬷身上撒,齐嬷嬷早已是身心俱疲,惟恐她再出什么幺蛾子,祁夫人可一早与她说了,太夫人但再犯牛心左性,都是她这个贴身妈妈没有规劝好,祁夫人只惟她是问。
如今虽不是祁夫人发话,但顾冲发话反倒更好,齐嬷嬷便不再犹豫,屈膝应了一声“是”,便半劝说半强迫的将彭太夫人给弄走了。
花厅里这才总算有了一点家宴该有的热闹气氛。
顾苒今日也被祁夫人开恩放了出来,好容易得了机会与顾蕴说话儿,岂能轻易放过,待顾准一发话开席,她便凑到顾蕴耳边,问起她宇文策的情况来,“……我上次托你帮我打听的事情,如今怎么样了?你别不是忘了罢?”
顾蕴暗自腹诽,平常夫子让你背文章时,怎不见你记性这么好?也将声音压低得仅够二人能听见,道:“没忘呢,就是那位十一爷早有心上了,就是他们府上一位侧妃的娘家侄女儿,只因荣亲王妃担心将来庶长媳进了门,与那位侧妃抱成团对付她,一直从中作梗,所以二人暂时未能心想事成罢了,你还是趁早死了心的好!”
顾苒立时垮下一张脸来,好半晌才泄愤般大吃大嚼起碗里的菜来,顾蕴忙问道:“你这是干嘛呢?”
“你看不出来吗,我这是化悲痛为食欲呢!”顾苒的声音含混不清,等大吃了一通后,才又与顾蕴道:“这会儿我觉得心里好受多了,罢了,反正我也连那人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他有心上人就有罢,只能说明我们有缘无份,我总能遇上我真正的有缘人的!”
顾蕴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般的豁达,才是她心目中那个真正的顾二小姐呢,以后她总算不必再为此事发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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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回 沈夫人抵京
一时家宴散了,顾蕴回到饮绿轩梳洗了一番后,卷碧回来了,屈膝行礼后禀道:“二爷与二夫人这几日的确正闹不愉快,听说是二爷在外面应酬时,去了……某些不该去的地方,回家后让二夫人瞧出了端倪来,待审过跟二爷的小子后,立时大发雷霆,与二爷大闹了一场,二爷连日来都做小伏低,才勉强将二夫人哄转了回来,只心里依然拱了一股子火,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再次爆发罢了。”
顾蕴闻言,一阵无语,她就知道先前周望桂与父亲的所谓蜜里调油只会是暂时的,父亲那个人,江山难改本性难移,就算改得了一时,也改不了一世,偏周望桂又将他看得极紧,家里除了一个人老珠黄的彭氏,防得连个母蚊子都不敢靠近他半步,也就难怪父亲会去外面鬼混了。
至于周望桂,则是性格决定命运,本来她拿得一手多好的牌啊,若是她能软硬兼施,而不是一味的要强好胜,只想将父亲压得死死的,她的日子不知道多好过,哪里需要羡慕醋妒大伯母?
不过还是那句话,她若是懂得使用策略,前世也不会过成那样了,她与父亲说难听点,就是破锅配破盖,半斤对八两,谁也别嫌谁!
顾蕴暗自腹诽了一番,也就将此事丢到了脑后去,与她无关的事,她才懒得浪费心神去关注,她只每日去一趟宁安堂,陪周望桂说会儿话,逗逗福哥儿,尽到自己应尽的礼数也就罢了。
如此到了八月十四日,因明晚上宫中有宴饮,顾准照例要进宫当值,所以显阳侯府的中秋团圆宴便定在了当晚。
彭太夫人许是事先被顾冲劝说警告过了,亦或是她知道如今自己再闹也掀不起任何风浪来,整场宴席下来倒还算安分,顾准与祁夫人只要她安分,也愿意给她体面,宴席刚开始,便依次上前给她敬了酒。
之后顾冲与周望桂也给她敬了酒,之后才是一众小辈,只除了顾蕴,免不得换来了彭太夫人几记阴狠怨毒的眼神,顾蕴却只当没看见。
如果说彭太夫人以前是只老虎的话,如今也不过是被拔了牙的老虎,再威风再凶狠也有限了,何况在顾蕴眼里,说彭太夫人是老虎未必太抬举了她,她充其量不过一只病猫而已!
中秋节后两日,顾冲与周望桂便带着福哥儿又回了二房自己的宅子。
可显阳侯爷却并没有因此回复到以前的清净,因为沈腾的母亲沈夫人,忽然提前一个月抵达盛京城了。
其时顾蕴正在朝晖堂帮着顾菁挑选给夏纪做衣裳鞋袜的料子,本来这事儿不该她帮忙的,祁夫人想着她与沈腾的事也快定下来了,将来免不得也要给沈腾做衣裳鞋袜,如今倒是正好可以学着点,便连她一并叫了过来。
顾蕴也约莫能猜到祁夫人的想法,可祁夫人没有明说,她也不好一口回绝,只得安慰自己,反正就算亲事定下了,她和沈腾也还得好几年才能成亲呢,何况如今连定都没有定下来,她帮着顾菁挑挑料子怎么了,然后同顾菁一道来了朝晖堂。
娘儿们几个正挑得兴起,不止夏纪的,连顾准和顾韬的都给挑了不少,顾蕴想着舅舅们还没穿过自己做的衣裳鞋袜,索性又借花献佛给平大老爷平二老爷挑了两匹布,打算回头空了,给二位舅舅一人做一件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