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这一整晚,满场都是他的朋友,没有一个人有过丝毫怀疑。
冯杰也看着陆邢文,偷偷踱到费可身边,低声说:“看着他点,别喝多了。”
费可苦笑:“我拉不住。”
冯杰急:“我更拉不住了。”
十点多,婚宴散场。
陆邢文还是喝得有些醉了,走路晃悠悠。但他紧闭嘴巴,仍晓得不能乱说话。
冯杰叫了梁华,陪同他们两人回别墅。
造型师跟过去,给他们卸了妆,收拾好礼服才走。费可一看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自己拿了睡衣,进浴室洗澡。
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客厅里的大灯已经被梁华关上了,只留着几盏壁灯。
陆邢文披着一件黑色的丝绸睡袍,站在落地窗前,望着远方的星空与大海。落地窗是打开的,略带咸味的海风吹进屋子里,将黑色睡袍吹得在陆邢文身后扬起,仿佛国王的王袍。
又仿佛暗夜里的乌鸦,飞在王的身后。
费可连呼吸都静了。
此时的陆邢文,不是婚宴上那个陆邢文了。
他对着海,朗声念道:“世界是个舞台——”
那声音清越悠扬,不是用尽全力歇斯底里的大喊,却宏亮得刺痛了费可的耳膜。
那是十几年来,日日坚持晨练,无一刻松懈,锻炼出来的好嗓子、好气息。
“——所有的男男女女不过是一些演员,
他们都有下场的时候,
也有上场的时候。”
陆邢文沉默了,似乎要将自己融进黑夜里,融进海风里,融进波浪声中。
在这沉默中,陆邢文突然张开双手,以一种飞翔的姿态,迎着风大喊:
“终结着这段古怪多事的历史的最后一场,
是孩提时代的再现,全然的遗忘!”
费可吓了一跳,他第一反应,怕陆邢文就这样冲向大海,便想也不想,上前“啪”一下拉上玻璃门,差点夹到自己的手。
陆邢文看着他,不发一语,就着壁灯昏暗的光,走回客厅中央,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不是那个白天里笑脸迎人的陆邢文了。
费可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揪紧了,他贴着墙壁,小心翼翼朝自己的房间移动。
此刻的陆邢文,看上去真有些像暗夜里的某个危险人物,压抑的、阴郁的。
费可知道了,无比清晰地知道,这是真正的陆邢文。
“你不觉得——”
陆邢文突然开口,吓了费可一跳。
“——莎士比亚写得很好么?”
“我……”费可想了想,还是照实说,“没读过莎士比亚。”
“恩?”陆邢文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插在睡袍的口袋里,就那么站在昏暗的客厅中央,看着贴着墙壁的费可,“我可以借给你读一读。”
费可想说不用了谢谢,他对莎士比亚没有兴趣,借给他,他也读不下去。可他想,此时此刻还是不要这么说的好。
陆邢文似乎看出他的为难,说:“莎士比亚的剧本,总不会比高等数学难吧?”
费可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告诉他:“我们不学高等数学。”
“为什么?”陆邢文端着杯子,靠坐在沙发里,“你不是数学系的吗?”
“高数……比较简单,非数学专业才学这门课。”费可说,心里好奇陆邢文跟他聊这个做什么。
陆邢文:“……”
“哈哈哈哈!”陆邢文突然大笑起来,又吓了费可一跳。
从婚宴结束后回到别墅里,费可已经被陆邢文惊吓了好几次。
现在是莫名其妙,突然大笑起来了。
“好笑!好笑!”陆邢文停下来,念台词一样冷冷说道,“今天的所有宾客,你们双方家人,竟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我们两个人,明明差别如此巨大,你不懂莎士比亚,我不懂数学,他们却坚信我们能成为彼此的一生伴侣。”
费可呆了。
他们相信,不是因为你骗了他们吗?你演戏演得太好了啊。
“‘世界是个舞台’,莎士比亚说得对,而我们不过是其中的演员,在镜头前演,没有镜头也必须演!为了别人的评判,为了利益,为了这一切虚无的东西。”陆邢文一张脸在黑暗中白得像瓷,嘴唇红得像玫瑰,黑色丝绸睡袍融入了黑暗中。
他像一个俊美得令人窒息的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