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2 / 2)

人与人的交际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初相识时,或因一眼惊艳、或因久负盛名,彼此看对方时便拢着一层潋滟的华光。那华光仿佛是破晓时的旭日,又或许是傍晚时的浓霞,人在这光线下照着真是怎么瞧怎么好看。

百瞧不腻。

然而天无日日晴,若乍逢阴雨连绵、或乌云蔽日,再观身侧人却蓦然乍觉此人高矮胖瘦、脸庞眉眼都似不认识了一样。

恍若不相识。

这时又是一串轻轻的脚步声传来。

沈梒睁开了眼睛。

却见老仆拎了壶茶进来,小心翼翼地探头道:“大人……谢大人他走了。”

沈梒掩去面上的倦意,直起身应了下:“嗯,我知道。”

老仆轻轻靠过来,提起茶壶为他续茶,侧眼观察着他的表情。沈梒不愿让老仆看出他的低落,便如常地提起笔,再次翻开了卷宗。

“大、大人,老仆实在忍不下去了,还是想问您——”

沈梒持笔的手一停。

老仆捏紧了茶壶,低声脱口而出道:“您为什么不跟谢大人说,您的母亲最近病重了……”

沈梒彻底顿住了。他的目光凝在纸面上,半晌没有移动。

末了,他终于叹了口气道:“你怎么知道的?”

“老奴该死,那日帮大人收拾书房,不小心碰掉了信。老奴大字不识一个,还是叫小孩帮着看得,这才知道……”老仆哭丧着脸,哀声道,“老奴知道您心里不舒服,但这么一直憋在心里也不是事,谢大人怎么也算半个自家人。您把这事儿告诉他,不仅免得他担忧,或许还可请他寻些名医,为老夫人瞧瞧,说不定病情还有转机。”

沈梒听着他絮絮的念叨,面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你以为我是因母亲病重的事而烦忧?”

老仆惶恐地看着他。

“并不全是。我自小离家,甚少在母亲身边,虽也敬重她、受到信时也难过了片刻,但终究——”

沈梒顿住了话头。

他的眼前闪现过了一幕画面——

隔着床帏看到的女子背影还坐在灯下,细细地缝制着一件小衫。灯光很昏黄,她时不时要将眼睛凑近去看,才能看清针脚。

那是他对母亲唯一鲜明的记忆。她仿佛永远停留在了那个时候、那个年纪,永远在他的回忆里缝缝补补,日夜不辍。

沈梒闭上了眼睛。

“罢了……”他终于放弃般地,轻笑了声,低低道,“有时想起她,我只是不知……不知万事了后,我还能回到哪里。”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却只剩归途。

老仆亦是孑然一身,若有所感不禁鼻子一酸,也抬袖拭起了泪:“大人,您也别太伤怀了,这是人生定数,没办法的……老仆虽无能,但也愿常伴大人身边,添茶加饭,免您孤寂。”

“我知道。”沈梒温声笑道,“只是此事,还是莫要告诉谢大人了。”

老仆怔怔看着他:“这是为何,谢大人他也是真心忧虑您的——”

沈梒沉默了下。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此时正值暮春,百花盛开至荼蘼仿佛下一刻便转浓荫。万事盛极便要转衰、情深常常不寿,这是年轻时并不能彻底领悟的规律。

“我只是,忽然意识到了我们之间的一些区别。”他叹道。

他来自湖海村野,便心系沃土草木;他来自高门,便心系钟鸣鼎食。

二者本无孰对孰错,只是殊途异路。

老仆茫然若失,沈梒却不愿再说,平静地命他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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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