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雪(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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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芳小筑的阕娘裹着自己的小袄,在门栏前冻得瑟瑟发抖。在这样的天气里,没有哪个女人是愿意在外面挨冻,怎奈自家主子魏国公世子吩咐了,必须在门口等着那位爷来,不然不许进门。

她再次缓缓舒了口气,眨了眨僵困的睫毛,感觉自己提灯的手已经麻木了。

便在此时,一串马蹄声踏破了宁静,由远及近而来。

她立刻打起精神,踮脚一看,果见打街角窜出匹黑马,载着人转瞬便到了眼前。马来得急,被勒住是啼鸣着扬起了前蹄,吓得阕娘连连后退了几步。随即只觉眼前一暗,来人已跳下了马,周身裹着的夜色寒凉和雪后湿气扑面而来,冻得她一哆嗦。

“都到了?”来人居高临下扫了她一眼。

阕娘都没敢抬头看他,只是讷讷应了声,便提着灯往里引路。

这位爷心情不好。阕娘在心里叹了口气,暗自思琢。他心情不错的时候,只需往那软塌上懒懒地一坐,或者笑一笑,便能引得无数美人想竞折腰。只是若碰上他不开心了,那真是瘟神一般,连蹭着衣角都觉得冻人。

她引着人,穿过长长的缘廊,一路往正厅引去。按主子们吩咐,厅门关着,但纸糊的木门并不隔音,他俩来到门前时已能听到里面隐隐的谈话声。她心里暗叫不好,刚想扬声宣告客到,却被那位爷一拦,推到了一边。

谢琻径自走到门前,面无表情地听着里面的人议论自己。

正说话的是言仕松,却听他劝道:“诸君,一会儿让之来了可别再说这事儿惹他不快了。这几日他心情不好,咱们只饮酒作乐,不谈朝政了可好?”

魏国公世子估计已经喝高了,此时醉醺醺地笑道:“言老弟,你可放心吧。咱们和谢三都是穿一条裤子的,一会他来了,看老子不把沈梒那舔人臭脚的兔儿爷骂得狗血淋头,给他出出气!”

言仕松急得都要拍大腿了:“哎哟——我的世子爷啊,你可少说两句吧!别在这添乱了。”

魏国公世子不开心了,提高了声音嚷嚷道:“怎么了,爷说错了?那沈梒仗着自己长得白白净净,耍得一笔花枪,便上赶着去拍邝正的马匹,可不是兔儿爷么!被选入西苑写青词……呸,就是一以色侍人的家伙。还自称是什么 ‘荆州汀兰’,可别恶心人了!”

言仕松听得哭笑不得,连连摇头。需知这位爷的老子——魏国公本人便是这般泼皮蛮横的性子,仗着自己曾对先帝有救驾之功,看谁不顺眼了都指着鼻子便骂,便是洪武帝本人见了他都十分头疼。而魏国公世子则完全继承了他老爹的脾气,嘴巴没有最臭只有更臭。奈何这父子俩又都很有正义感,有时骂起奸臣来,让人听着也很解气。

“世子爷啊,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言仕松劝道,“让之和这沈梒前阵子关系还不错,你当着他的面如此骂沈梒,他心里——”

“关系不错?能有咱几个关系铁?”魏国公世子大声道,“如今沈梒就是个卖国贼,谢三看在他哥子的份儿上也不能继续再和沈梒好!你且等着,待他来了我——”

谢琻再不想听下去了,“咣当”一声,推开了大厅的门。

一股冷风灌进屋里,冻得一帮饮酒的纨绔一个激灵,回头一看是谢琻,登时惊得目瞪口呆。

魏国公世子话说了一半,张着大嘴看着门口面无表情的谢琻,一不防备吸进去了口冷气,顿时惊天动地得打起嗝儿来。这嗝声仿佛惊醒了众人,这才张罗着请谢琻上座,又叫侍女们去添席倒酒。

言仕松偷眼管谢琻脸色,心中暗叫不好,待他落座后笑道:“方才世子还在说——”

“我听到了。”谢琻打断了他,扬唇一笑,漫不经心地喝了口酒,“世子说得没错。十年苦读,一举登科,竟沦为西苑里写青词的一个亵客。与此等人齐名,实是我谢琻之耻。”

言仕松皱眉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魏国公世子便大力一拍桌,叫了声好。

他打着嗝儿还没好,一个美人还在不停地给他的胸口顺气儿,但他已咧嘴笑着大声对谢琻道:“我就知道谢三是明白事儿的人!你别把这等——嗝——兔儿爷放在心上,咱们爷们儿,不值——嗝——当!今儿个酒喝够,嗝,肉吃多,烦心事儿都给我抛了!”

说罢大声传唤,顿时歌姬舞姬一股脑地从门外涌了进来。香粉扑面,美眸流转,秀裙百褶旋转如花,腰肢柔软摇摆似柳。丝竹袅袅,歌舞翩翩,尽是人间逍遥。

魏国公世子搂着自己的宠妾阕娘,已径自去一旁调笑玩乐了。席间众人也各饮各的酒,赏歌舞,谈风月,好不快活。

有美人试探性地来给谢琻倒酒。那水红色的锦袖往下一滑,便露出了段柔腻白皙的皓腕,被金钏子一衬,更是晶莹秀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那美人一边斟酒,一边偷眼看谢琻。却见他目光平平地看着歌舞,一手托腮,一手持杯,任是舞姬在面前扭成了一朵花,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美人顿时在心中叹了口气,知道今儿个是不行了,倒了酒后便一声不吭地退了下去。

“让之。”

谢琻一动,终于回了神,侧目见言仕松靠了过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于是还没等他说话,谢琻便扭过了头,一口喝尽杯中酒懒懒地道:“若是关于沈梒的,趁早别开口了。”

“你以为我想关心你?”言仕松叫道,“年前儿的白狐狸毛大氅是给谁做的?寻了那么久的一张整狐狸皮,咔嚓咔嚓便剪成了个不是你尺寸儿的大氅。怎么回事儿?”

谢琻冷笑了声,回头看着他,反问道:“所以你是想说,我对他沈梒如此上心,是认真了?”

言仕松顿时语塞。

“还是你怕,我不开心是因为沈梒?”谢琻缓缓扬起了眉,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言仕松更是讷讷,尴尬道:“我只是提醒你,别因为你俩以前的过节儿恩怨,再去招惹他。他现在已成了天子近臣,身份敏感……”

“放心吧。”谢琻嗤笑了声,“我谢琻要招惹的,不是清风朗月,也该是阳春白雪。是谁,都不再会是他沈良青。”

明亮的烛火在琉璃灯里跳动,映在了这位京城贵公子英俊的面孔上。金银器皿生晖,美人珠钗转华光。于着满屋的富丽堂皇、清贵傲气中端坐的谢让之,一手持杯,品着佳酿,眉眼间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风流模样。

仿佛什么都没有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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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梒披衣靠在床头,手持着本《茶经》就着昏暗的灯光在看。他一向有些轻微失眠,外面的风大了便睡不着,就寝前必须得看点什么才能产生睡意。

今日刚朦朦胧胧地有些困倦了,却忽听外面传来敲门声,老仆轻声问道:“大人,您睡了么?”

沈梒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倦道:“嗯,什么事?”

“……”老仆似乎十分为难,犹豫了一下才道,“那位谢大人来了,我说您已就寝了,他不依,非要见您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