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斐淡道:“陛下谬赞。”
江涵的目光复旋到画中女子身上,最后停留在她的锁骨处,眼角多了几分兴味,指着那里道:“连痣都一个不落的点了出来,可见成卿观察的多么细致。”
成斐笑了:“陛下自己的旨意,到头来还要取笑臣看的太仔细,什么道理?”江涵嘿然,将画卷起:“不过是一个疆外舞姬,人们觉得好看也就图个新鲜罢了,并不及陈中女子,何况还不安全,你若愿意,朕赏你几个出挑的侍女,你带回去便是。”
成斐咳了两声:“不敢,陛下还是自己留着吧。”
江涵哈哈笑道:“朕玩笑两句罢了,”他面上笑意不减,却话锋一转,声音微微沉了沉,“今日朝上的事,你怎么看?”
成斐神色无波无折,只道:“卫大夫本职之责,性情所致。”
江涵负手踱到案前:“就这些?”
成斐站在座椅旁,眉目清朗:“卫大夫遵上尽忠,只是免不了日夜操劳,休养几日也是应该的。”
江涵一时结舌,举起一根手指头,须臾指着他道:“就你眼毒。”成斐含笑,温然不语。
江涵甩袖回到案后坐下。朝臣都动起手来了,固然丢人了些,然则一能试探大臣们的偏向,二能名正言顺的去查,且动静闹得大,即便戚覃要拉着太后给他施压,也不能说什么。
他抬首看着他:“朕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成斐应声:“谁?”江涵手指嗒的往案角一敲:“佐枢长,封策。”
小皇帝旨意下的很利索,卫大夫踹完李均,扔了朝靴,痛痛快快去闭门思过了,至于别的处罚,圣上英明的表示,将事情查清楚再说。
卫大夫将门出身人高力大,李均却肥肠满肚大腹便便,虽是一脚换一脚,实则谁吃亏?反正他觉得不是自己。
苏嵃断言,卫老爷子是最能得罪人,也最不怕得罪人的官。
在一旁听老爹絮叨的苏阆肃然起敬,看向卫凌的眼神里还多了几分惋惜,苏嵃默默然,心道姓卫的年轻时也是个贫嘴,嘴上却说:“阿凌亦很有几分你爹的风骨,是个是非分明的孩子。”
卫凌推辞着不敢当,看向苏阆时眉梢却欢快的扬了扬。
苏阆回以鼓励性的一笑,转身看看暮色将沉的黄昏,起身道:“爹,我该出门了。”
...
那日后她复去了几趟华月楼,所幸有再碰到过无赖,却也没再见到成斐。
苏阆坐在雅间里冷眼看疆外舞姬又去寻了哪几个男子,哪些是乔装过却熟悉重复的脸,鼻梁高挺或眼窝深邃,喝着茶水一一将他们记在脑子里,回府后对着佐枢暗中送来的画像用笔蘸了朱砂将其勾出来,实在很简单很轻松。
那些出现在楼中或绘在画上的脸孔,她每天都要在脑子里过一遍,兴味索然——虽则有的很是方正英俊,她却觉得没有一个人长得比成斐顺眼。
去年在沙场时可没见这样,管他对着自己的是苏家军还是敌军,丑俊高矮在她眼里都跟会走道儿的高粱杆子无甚区别。
真是见了鬼了。
此种诡异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秋狝围猎的前一天。
秋狝围猎自上古便有,大陈立国后也传承了下来,既是皇室官宦们的娱乐活动,也是利用骑射狩猎检阅军队之机。
卫老爷子还在诚心思过,是以只有卫凌前往,他觉得一个人路上无趣,遂与苏家人说定一起去京郊猎场,一大早便往苏府赶来。
一路上晨露沾身,终于到得将军府大门,才下马落地靠在马身上喘口气,便听见门后传来小姑娘银铃儿似的声音,紧紧袖口扎着的带子抬起头,目光触及到手持马鞭走出来的女子,眼睛先直了直。
苏阆身着一袭青色骑装,长发以银冠束起,眉眼清凌,真真干净英气…颜如舜华。
卫凌有些出神,缓缓直起了身子。
苏阆径直向前,荞荞倒是跟在她身后不断碎碎念,哄孩子似的:“小姐虽然都上过战场了,但还是要小心,弓箭不长眼的,万一射在身上怎么办?”
苏阆转身啪的扶住她的肩膀:“好好我知道了!从昨晚就开始念叨,”她弯了弯唇角,“让我给你带什么,想好了没?”
“啊对,”荞荞神色一跳,右手去掰左手手指头:“三只山鸡,两只兔子…再加一领白狐皮就差不多啦。”
苏阆干脆答应:“嗯,我走啦。”说着朝路上牵着马过来的小厮招了招手,欲下台阶,抬头方看见神游天外的卫凌,旋即喊了他一声,“卫凌兄,来的这样早。”
卫凌恍然回神,讪讪笑道:“才来没多久,苏伯和阿城呢?”
苏阆将马鞭折起,在掌心上敲了敲:“唔,应当很快就到了,我们等片刻吧。”说着就要下阶上马,胳膊却被荞荞一把拽住:“哎小姐。”
苏阆转脸:“嗯?”荞荞看一眼她除却银冠毫无其他配饰的头发,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支小小的海棠步摇,不由分说给她簪进了发间,捉住她的肩细细瞧了瞧,满足的笑了:“这样就柔和多了嘛。”
苏阆失笑:“围猎又不是去选美,戴这个干嘛?”
“小姐别摘!”荞荞瞪大眼,“我专门托人给小姐打的哩,小姐戴着它,就像我跟着你去了一样。”
苏阆随手拨了拨步摇上垂下来的一点银色流苏,笑了笑:“不摘,你好好看家吧。”言罢拍拍她的手,大步上马,调转马头,朝路口一瞧,看见两个人影,朝卫凌道:“原是从后门绕出来了,咱们走吧。”
...
围猎场在京城东郊的远昆山脚下,山算不得多高,占的地界儿却大,平日也有兵士把守,前些日子便封了山,只为今年的秋狝做准备。上古时秋狝可谓是一场隆重的祭祀活动,到今日虽还会还会由皇帝主持着摆坛祭天,却早已不复之前的繁复冗杂,重心皆放在了狩猎上。
四人到得猎场时时辰尚早,太阳还未完全升起来,山色苍青,与寒茫天边融成一片,直若一幅大气磅礴的墨画。
苏阆骑得快,头一个到,径直翻身下马,往远处明黄的仪仗走去。
她是女子,且不在朝廷供职,趁着现在没什么人,赶紧给小皇帝见过礼就完事儿了。
苏阆打着小算盘,一路寻到江涵跟前,拱手行礼:“臣女苏阆见过陛下。”
江涵清朗的声音从前头传来:“许久未见表妹,难道和朕生分了不成?”她应声,眉眼微弯:“皇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