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洁的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理解,而何春生却说:“陈洁,恋爱是要让我接受一个和我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婚姻就是要把性命和未来与一个不相干的人绑在一起,我没有这个勇气,这和你没关系,是我的问题。”
这世上有人需要人的拥抱,需要有人取暖,才有存活的勇气;也有人和别人一接近,就陷入无休止的烦闷,丧失所有的勇气和力量。何春生明白自己属于后者,他不愿意再让别人负担他的人生,也无意再承接别人的人生。他不相信自己还有足够的爱与耐性,去接受一个终将离自己而去的人,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
二十出头的,从小家庭幸福,只把恋爱当作让自己快乐与痛苦来源的姑娘,是不会考虑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的。何春生知道现在的陈洁根本没办法明白他在说什么,也许将来,她糊里糊涂嫁了人,终于尝尽了生活的苦楚时,会想起何春生的这一番话。
那天晚上,陈洁就在路灯下不停地哭着。何春生心想:他能够理解陈洁对他的感觉,那大概就像多年以前,他对着那一个男孩的心情和冲动。这种无法解释的冲动,在对方眼里看来也许是多么的不堪——当时的焦誓对着他,心里该有多么的鄙夷和不可理解啊。
何春生并没有觉得陈洁可笑,她的感情那么真挚而无法自拔,可是他没办法给出任何回应。他不希望再遇见陈洁,他只希望以后他们不会再见面了。
于是他又想起,当时心里有着另外一个女孩的焦誓对他,一定也是这种心情吧。
陈洁进了家门之后,何春生踩着单车回到了出租屋。明天他将退租,离开城市,回他的乡下,开始新的生活。他如释重负,也许是在这个夜晚,在恸哭的女孩面前,他终于想通了焦誓的心情,那难以触碰的疼痛竟然也稍微好了一些。混杂着血和霉味道的过去,想来只是在即将失去一切的心情下,青春期荒唐的冲动。哪怕一生无法再见到他,何春生也觉得没有关系了,因为对焦誓而言,何春生大概只是路边的一块石子,他一定很快就会忘记这个人,就像所有已经被遗忘了姓名和相貌的同学一样。
没有关系,他不需要任何人的体温,他可以过好自己的一生。人在离开母亲的产道时,尚有人在外守候与期待;可在该离去的时候,谁都无法帮助与扶持,每个人躺入属于他的棺材时,都是独自一人的。
第16章
在叶青青的帮助下,何春生不仅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春水蓝染”,还为自己的家传手艺申报了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那之后经常有媒体来采访—何春生也就是在七年前的一次采访中重逢了老同学陈辰。
陈辰是闽西日报的记者,何春生和陈辰在见面的第一时间就相互认了出来——何春生是因为曾经找陈辰问过焦誓的地址,才对这个人有一定印象,他似乎是焦誓的好朋友。而陈辰则是在认人脸和记人名方面记忆力超群,十分热衷和各种人打交道,虽然何春生和过去大不一样,陈辰还是一眼将他认出来了。
陈辰是个自来熟,永远不冷场,从不怕热脸蛋贴冷屁股,加上何春生的工作室经常有三位大小美女在,他特别喜欢来玩。闲来无事,他就登门拜访。
不过在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当中,何春生一次也没有问过陈辰是否重新联系上了焦誓。陈辰和另外几个常驻岩城的同学一月一小聚,半年一大聚,还张罗办了几次同学会,可何春生总是以这样那样的理由不去参加。说实话,初中班上的同学,除了陈辰和焦誓,他一个也没记住。前者经常来骚扰他,后者他已经不想再见,所谓的同学会,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这一次陈辰说得有道理,入学二十年了,何春生想着大概物是人非,他去了,就算碰见焦誓也没关系吧。焦誓对他有恩情,如果不是焦誓的那几百块钱,那段最困难的时间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过。至少见面了,应该对他郑重地道一次谢谢,再说一句对不起。
而且据陈辰的说法,中途转学去外地的同学,并没有回来参加过岩城的同学会,倒是在厦城聚过一两次。
可是直到现在愣在厕所门口,何春生都想不起来他到底为什么要来参加这个同学会。
他们距离不到五十公分,在他叫出焦誓名字的时候,焦誓似乎也愣住了。
“何春生。”焦誓低声说了一句。
他的声音也不像过去了。过去他还没有完全变声,而现在的声音就是低沉的,不清亮的那种。
焦誓很高,和何春生差不多。皮肤依然是白的,只是在灯光下不显。他不算瘦了,看起来是结实而匀称的。过去好看而夺目的五官,现在遮挡在过长的刘海和黑框眼镜下面,显得平凡无奇。
就在二人互相别开视线,不知该怎么开口时,陈辰走了过来,拉着焦誓:“老兄,别挡在厕所门口啊。要聊天去沙发上面,理解你们快二十年没见情绪激动——走,走,走!”
也许是终于搜寻到何春生还保有初中时代记忆的铁证,陈辰兴奋地把二人带到一处偏僻的沙发,把他们拉着坐下,一人面前放一杯果汁,说:“来,何春生,记得你的老朋友焦誓吗?当年他为了和你结对子的事情,可没少找我诉苦!”
焦誓的脸色有些尴尬起来,他说:“没有的事,何春生,你别听他胡说。”
何春生笑了笑,说:“谢谢你,焦誓。”
变成大人之后,何春生知道了,感谢要好好说出口,不然也许就再也找不到听众了。
“哇塞!我他妈脸都要红了!”陈辰大笑起来,“你有没有这么肉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