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听了自然大急,想也未想便捉住了赵权的手,口中只急道:“且慢!你不能落这里!”
赵权被长亭抓着手,心中不禁“砰砰”两下,面上却丝毫未显,只故作疑问道:“怎么了?”
长亭瞪圆了双眼,急道:“你不能放这里,我刚才想错了,我得再想想……”
赵权怎想到长亭竟真耍赖,这般小女儿的模样他亦是首次见到,不禁逗她道:“江姑娘方才不是说既已落子,自是无悔吗?怎的又反悔了?”
长亭心中焦躁,哪里顾得上方才之言,气鼓鼓地说道:“王爷故意设了陷阱给我跳,太不公平啦!”再想到这人平日里的为人亦是这般狡诈诡谲,由不得横了赵权一眼,忙捡回了自己方才落下的棋子。
只是这般更是心焦,似乎处处都是赵权设的陷阱,更不知该落在何处。
赵权见她咬着个唇,眉头紧皱,脑门上不知是天热的缘故还是着急的缘故,甚至还出一丝薄汗,模样煞是可怜可爱,心中不禁一柔,从怀中摸出一方锦帕,伸手替长亭擦了擦额上的汗,低声笑道:“怎么下个棋倒出了一脑门的汗。”
长亭一心落在棋局上,倒也未想及其他,只用手挡开锦帕,急道:“王爷别扰了我思绪……”
赵权心底尽是满足,若真有那日,与娇妻相伴想来就该如此。
薛采薇抬眼看向棋局,不期然却被赵权引住目光,只见那人眉眼似是蓄了春风,一片柔情地望着面前的长亭,便是山峦峰岳,清月朗朗也不及形容其风姿万一。
长亭正举棋不定,正咬牙要放下棋子,却被赵权一下捉住了手,长亭正要抽出来,赵权却只引着她的手将棋子放在了一处,立时局面剧变,黑子活了一片,长亭满眼惊喜,却又瞬间转为了疑问,一脸疑虑地看着赵权。
赵权却像是做了件极寻常之事,含笑道:“放这里如何?”
长亭看了看棋局,自然觉得是好的,却觉得莫名,忍不住皱眉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赵权并未答话,捻起一粒白子,轻轻巧巧地放在了一处,竟是自断了后路,长亭这下当然明白赵权的意思,却有些恼道:“王爷这是无事寻我开心么?”
薛采薇看了看棋局,这局自是黑子赢了,只是这赢得有些窝囊,忍不住也低眉一笑,赵权推开棋盘,长身而起,长亭自然朝他望去,赵权与她注目而视,笑道:“本王不过想让你赢罢了,你竟还不领情,看来,你并不想出府。”
长亭暗道这人就是这般,什么都要自己掌控,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且暂咽下这口气。
只道:“王爷何出此言,王爷既是输了,那可不能食言,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府去走走?”
赵权又笑了,悠然道:“待本王改日休沐罢!”
长亭皱眉道:“我想自己出去走走。”
赵权想也未想,便已拒道:“不行!”
长亭早料到如此,倒也并不意外,只是心中仍有些不自在,便转了眼神,也不再说话。
赵权见她别扭,想了想,便放软了语气,笑道:“如今春末夏初,正是游南山寺的好时节,南山寺种种景致不提,有一项好处你定是喜欢的……”说完便含笑看着长亭,竟是卖起了关子。
长亭本是个好热闹又万事均好奇的性子,此刻听赵权这般说来,自是被引住了,不由得好奇道:“什么好处?”
赵权见长亭一双青翠浓密的长眉微微皱起,却越显得美目盈盈,禁不住笑道:“南山寺中的斋菜乃天下一绝,你竟不知?”
长亭似是被噎了一下,只悻悻道:“我从未听过……”
赵权喜她这副模样,悠然向往道:“是了,南山寺常侍京中贵族,寻常百姓自是难以得知,听闻那南山寺的庖厨,等闲不会轻易出手,不过他做的斋菜,连宫中的御厨也自叹弗如……”
长亭疑道:“真有那么好?连御厨也不上?”
赵权一摊手,笑道:“本王也只是听闻而已,虽去过南山寺,却从未尝过它的素斋。”
长亭心念一转,暗想如此盛名必要去试一试,亦不枉费她来京城一遭,若回山也好跟师父吹嘘一番,当下笑道:“那王爷何时休沐?”
赵权见她入彀,不由得笑道:“过两日罢!”
又奇道:“本王找的那几个名厨不好么?为何老惦记着外间的吃食?”
长亭不以为然道:“那怎么一样,美食美酒诱人之处还在于寻访的过程,放在手边的还有何趣味……”
赵权闻听此言,便深深看了她一眼,待长亭转头看向他,他却只淡淡一笑,并未说话。
第91章
一时侍女来禀晚膳摆在何处, 长亭看了一眼赵权,见他面色怡然,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踌躇了一下, 想到赵权今日刚回府,方才又见他面有倦色, 想来在外几日十分辛苦, 不禁松口道:“王爷若是不嫌弃,就留下用晚膳罢?”
长亭落落大方, 赵权如何会推拒, 向那个侍女挥了挥手, 那侍女忙带人摆膳去了。
赵权今日心情似乎很好,待晚膳摆好之后,还命人取了近日圣上亲赐的宫廷美酒,与长亭共饮。因有薛采薇作陪,二人反倒少了些拘束与尴尬, 一时言笑晏晏, 竟似没有前些日子的龃龉一般。
长亭与她师父性子相似,是个有酒皆乐的性子,得了这宫廷玉液自是喜不自胜, 赵权虽是个王爷, 却并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 他自小便博闻强识, 却还肯用功, 因而说得上博览群书,学富五车,虽不入翰林院,自身才学却有十分。
今日与长亭共饮,二人虽有心病,却各有原因暗暗放下,长亭乘着酒兴,便与二人说起自小外出游历的种种江湖趣事。她随她师父日久,多少也有些不羁与随性,说起江湖趣闻来亦是引人入胜。
赵权虽未必去过长亭所言之地,却能引经据典,细数当地历史典故与四时风物,更好似亲历过一般,又因他所言皆是高屋建瓴,于历史地理上见解深刻,令听者豁然开朗。
一时引得长亭谈兴更浓,二人你来我往,竟首次有投缘之感,长亭书读得不多,自然惊异于赵权的博闻强识,听他几句话,便有胜读十年书之感,心中不由得大为叹服。
她素来知道赵权是最受宠的皇子亲王,于朝堂上甚有地位,只是这仿佛是理所应当一般。此刻反倒觉得赵权是有些为身份所累,即便不是皇子亲王,以他之能,想来也能成就一番功业。
长亭听他言谈之间,于天下大事,古今兴废,地理要冲皆了如指掌,因心情甚好,又饮了酒,说到兴处更是眉目飞扬,颇有舍我其谁之霸气,长亭心中隐隐赞叹,此等人物,野心手段俱全,当真是天之骄子!
赵权也从未如此肆意,他素来自持稳重,因着他舅家之故,他自懂事起便连他母妃也不甚亲近,他当然知道他舅家是自己一大臂助,却也明白他父皇不喜外戚,他母妃虽贵为贵妃,外人看来圣上恩宠不断,他父皇却不知是忌惮他舅家或是其他,与他母妃两人却不似夫妻更似君臣。
他很小就隐隐懂得这个道理,便刻意疏远舅家,因他自身天资卓越又勤于文武,令得他父皇十分钟爱他,外人或是以为他是靠受宠的母妃和煊赫的舅家才得到今日地位,可谁又知道他自小付出了多少努力。
他历来不喜人猜测他的心思,在朝中处世也颇为深沉圆滑,便是他父皇,在他心中亦是敬多于爱,先是君后而父,他从未有过放纵轻狂之举,在他心中,父皇是天下之主,是孤,是寡,他要做的便是以天下为任,无上的皇位便注定无上的孤独,天家何来私情?
他虽见过他母妃眼中的落寞之色,却从未觉得他父皇对他母妃有何不妥,天子便该如此,有宠便已足够,如何还敢奢求天子之爱?他在他父皇面前从来先为臣后而子,因此他虽受宠,却从未僭越,便是对着他父皇,他亦是三思而后言,更遑论放浪形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