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亭内,下奴早就将一桌精美的佳肴摆上桌面,耿成拉着顾昭,让他坐主位,顾昭不依,依旧坐了客席。
待他们坐好,没多久,亭子东面正对的戏台便开了板,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有顾茂丙成日子在家里四处袭击,顾昭恶了咿咿呀呀,他便与耿成说,再不要听这样的曲儿,一句两个时辰都扯不完,只留一具丝琴便罢了。
耿成自然是没意见的,大笑的应了。
顾昭与耿成推杯换盏的在丝琴声中喝了几口小酒,兄弟情感更胜。
他不由的便有些羡慕这老纨绔,心下道,却不想自己竟然送了这么一场大富贵给这厮,这可真是会活的,比自己滋润多了。
瞧这小日子,小园子,小曲子,小酒儿喝着,真真神仙也就这样了。
正喝的好,园子那边隔壁墙忽然传来数声清清楚楚,脆脆生生的女儿家的笑声,那笑声越来越近,一波一波的蹭着那边的院墙就过去了。
风声将舞台上的丝琴缓缓慢慢的送进耳朵,小姑娘的笑声便成了词儿,虽是秋天的天气,这园子忽然就清甜气爽起来。
耿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给顾昭满上,一边倒,他一边笑着道:“老弟不知,我这里向来是出名的没规矩,旁人都笑我,可我也不瞒你,哎……这人啊,可不能没良心。
如今我家是富贵了,可,烦躁琐事也来了!你听听,都是鲜花一般的小闺女,这都是亲戚家送来的。”
顾昭抓起一把送酒的五香豆儿,一颗一颗的丢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笑道:“这还不是好事儿!旁人那里有哥哥这般大的福分,你还不麻利儿都受用了,这才是人生一场好大的享受不是?”
耿成听了却摇摇头,这老纨绔笑的一脸诚恳:“这哪里却是享受?是大大的折磨才是!作孽呢!
如今我却是明白了,那里是看我,亦不过是看门口那块牌子而已,哦,我不是说那些鲜花儿,她们才多大,又懂得什么?水晶一样的孩子,跟好人家的孩子一般生出来,好好养的长大了,心里也懂得情爱了,也期盼起来了……
却不想被送给我这样的污秽臭水一般的老头子!硬是一具一具的添了黑坑!黑了心肝的,是硬生生割她们下来的那块肉,心里都臭了……”
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耿成忽然也就不说话了。
顾昭一只眼眯着斜了他一眼,他也不说话,也不接话,世上有几种话题他万不能接,尤其是这样的小姑娘的话题。
这样的小姑娘,不说耿成这里有,他大哥家里也有,二哥家里还是有,就是最没出息的顾茂甲那边,也依旧有这样那样的鲜花儿。还不是一朵,是几朵,甚至几十朵……
半天之后,耿成拍拍桌子带着一二分羞愧笑道:“以前,我也收用过,可是如今年纪大了,看我那个小妮子,你是没见到,世上再没有那般好的孩子了,粉嫩嫩的,爱都爱不够。
也是将心比心,我便与你嫂子说,今后送来就送来,好好养着,转明日遇到合适的小郎君,便给一副好嫁妆,也不枉她们喊我一次干爷爷……”
顾昭呛了一下,一只眼睛上下翻动眼皮儿,嗯!这比干爹的档次要高一些呢。
“好弟弟,来,哥哥敬你一个!”
耿成举起酒杯,顾昭与他碰了一下,双双饮下。
“好弟弟,如今我也不瞒你,这京里上下,大多看我就是耍耍,他们看不上我,我自也是知道……”
顾昭笑道:“哥哥不要与他们计较,那都是俗人!”
耿成摇头很是不在意的道:“计较早就气死了!今日也是巧了,正看到了弟弟,你我……”他指指自己,又指指顾昭:“你我两家是什么关系,比亲的也不差什么,如今哥哥也不瞒你,我这里早就坏了名声,我也是后悔不及的,我到没什么,可家里大大小小三十多个小丫头,都是姑表姨妹,这些尽受了我的连累了……”
顾昭赶紧摆手:“好哥哥,你算是饶了我,这个我可不要……”
“你误会了!”耿成赶紧解释:“没冲你!不冲你!哎呦,好弟弟,那些丫头就是合起来,也般配不上你的,你是什么人物?这京里,我最佩服的就是你了!爱都爱不过来呢,弟弟仙人一般,走路都带着仙气儿呢!那些又是什么?乡下丫头罢了。
我是说……我是说,都是……不远不近的亲戚送来的,都是好孩子,她们就是想奔个好前程!你瞧,我这人粗鄙拉低了那些孩子,我若大张旗鼓出去说,他们又怎么看待?
好弟弟……你那司里可有家庭贫寒,人品清贵的好孩子,最好是看着前程不错的,我这儿旁的不敢保证,一个孩子三百贯的嫁妆却也是有的……”
顾昭刚要回答,却不想桥那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接着有人吟道:“老公爷好兴致!这真是,我爱秋……秋意好,曲桥绕清音,墙外有芳草,鹂鸟啄玉兰,雨露画图山……”
顾昭扬起下巴,斜眼傲慢的窥去,那边却来了一位美须飘飞,脚踏木屐,身着宽衣,摇摆大袖,踏歌而行的装比大汉……
第一百五十回
那日结识了冯裳,顾昭无非打个哈哈,随便应付而已。
旁人稀罕冯裳这样的名士,他却不然,甚至他将人人喜欢的清流名士冯裳,当成了一位说单口相声的。
嗯,此人说的笑话还是十分有趣儿的,比家里说书的要说的好一些,精彩一些。
我们的小郡公爷就是这般想的,只是没表露出来。
其实,这世上总有几种人,顾昭是不喜欢的,庄成秀那一种,太正义太热血,烈焰一般的谁碰谁死,他们打着代表一切的旗号,这种风气过于凛冽,顾昭更是厌烦至极。
他还不喜欢顾茂甲那样的,那是因为在现代人看来,人允许自私,但是不允许没底线。
除却上面两类,他最讨厌的,却是冯裳他们这般的,为什么讨厌这个原因倒是说不出,就像现代人穿越过去找朋友一般,十个有九个愿意跟曹操玩,却不喜欢诸葛亮,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吧。
就像一本书,人人都说好,可你来回打开很多次,偏就是看不进去,这个道理是一样的。
因此,顾昭不喜欢金山主,不喜欢自己的娘家舅舅,见了这样的人,一般就总之就是随意打个哈哈,应付一下了事。
他端着酒杯无所谓的在哪里应付,心不在焉的呵呵,冯裳先生开始四处找话题,自他来,那各种包袱,各种本事,各种的世情百态的趣闻层出不穷的往外抛,往前数一千年的东西,只要你提半句,他就能抖一车的话出儿来。
那样的学识,那样的风度,那样的风趣,那样的姿态……这下好了,耿老国公被迷得七颠八倒的,只恨不得就把这样的人供在自己家的神案上叫他教授子弟。
子弟们就是学不像,学个三四分儿,那也是一辈子不愁了。如此,他便开始双手捧壶,一口一个先生的客串起了仆奴。
他这样推崇,冯裳却是越来越难受。
身边这人莫不是个只会呵呵的傻子吧?难不成是我讲的太深么?
冯裳这样想着,其实,这个就是个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