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御状是告赢了。皇上判公主和离,又将李书生秋后问斩。王娘子叩谢天恩,从此领着两个孩子生活。”你以为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吗?不,第二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没了公主和负心汉的辖制,王娘子觉得这一世的日子比上一世好过多了。可是,这样的好日子并不长久。人人都知道她告了自己的丈夫,起先大家还觉得她可怜,后来渐渐就开始觉得她心狠手辣了,都不敢和她交往。而且,她的孩子受了她的牵累,男孩不能参加科考(因为他爹是犯人),女儿不能议到好亲事(因为她娘敢告夫)。
“王娘子郁郁而终。”边静玉说,“然后,她再一睁眼,又回到了刚得知丈夫尚主的时候。第一世的经历告诉她,丈夫是没什么用的。第二世的经历告诉她,世间的礼法虽然有用,但在尊卑之间,礼法更会维护尊者的利益。在男女之间,礼法更会维护男人的利益。她靠礼法赢了一时,却输掉了一世。”
“那她这第三世打算怎么过?”沈怡问。
边静玉笑道:“王娘子偷偷找上了丈夫,对丈夫说她一定要和离,并且还要带走两个孩子。还说,若丈夫不同意,她就去告御状。因她这样威胁,丈夫就痛快和离了,又给了王娘子一些银子。王娘子心道,她就算没了丈夫又怎么样?她还有儿子呢!于是,她努力培养自己的儿子,整日督促他上进。”
“这一世该有大团圆的结局了吧?”沈怡问。
边静玉摇着头说:“儿子渐渐长大了,因王娘子待他非常严苛,他心里便有些叛逆的念头。这些念头在平时不显,只待特定的时候一次性爆发出来。忽然有一天,有人对儿子说,他本是京城中一大官的儿子,若不是他母亲非要和离,他这会儿就是官家子,整日吃香的喝辣的、好不威风!儿子本来只是略有心动,当他再一次科考失利而被王娘子训斥时,他心里终于冒出了一个念头。他觉得自己之所以过得不如意,都是王娘子的错。他原本能穿金戴玉、得名师指点的!他的埋怨伤透了王娘子的心。”
沈怡叹了一口气。
“可见,儿子若是不教好,也是靠不住的。”边静玉摇着头说。
因边静玉整个故事都编得挺合情合理的——除了公主非要嫁给一个有妇之夫这点——沈怡渐渐品出了几分味道,说:“女子不易啊……那你觉得王娘子应该怎么做?她难道就不能破了她的困局吗?”
边静玉说:“至于后头的故事如何,我还没开始想。但丈夫和儿子都不可靠,世间礼法又偏颇,能依靠的自然就只有自己了。”他这话若是被传了出去,一定会被很多自诩正统的读书人批得一无是处。
沈怡却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他们却不知道,在暗室之中,还有一人也点了点头。
谨防酒楼中隔墙有耳,当边静玉和沈怡聊到一些或重要或私密的话题时,他们会刻意压低声音。比如说,边静玉之前提到过一两句关于新粮种的话,沈怡之前提到过钱松禄,他们说这种话时都会小声一点。但这会儿讲故事就不用顾及太多了,边静玉是用正常音量讲的,正好被暗室里的人听去了。
暗室中坐着一位鬓角斑白的女子。女子雍容华贵、气度不凡,笑着道了一声有趣。
故事讲完了,边静玉和沈怡脸上的热度都散了。两人不再佯装镇定,而是真的开始镇定起来了。边静玉忽然说:“我才知道你竟是个规矩严苛的人,若是我做错了事,你就要惩罚我。那我们现在赶紧把话都说清楚了。有哪些事是不能做?做了就要受到惩罚的?说清楚了,你以后才不能随便罚我了。”
沈怡愣了一下。他心想,难道静玉弟弟还没有弄明白吗?他真把亲嘴当惩罚了?
边静玉一脸认真地看着沈怡,半点害羞的模样都没有。
沈怡心里油然而生一种罪恶感。他竟然把如此纯情的连亲嘴都不懂的静玉弟弟“欺负”了!
“其实也没什么。你不能怀疑我,不能骗我,不然我就惩罚你。”沈怡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禽兽不如啊,他竟然骗了边静玉的亲亲啊,“当然了,我也不能怀疑你,不能骗你,不然你也可以惩罚我。”
边静玉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边静玉不缺钱,所以他们租的这个的包间的位置很好,正好可以看到外面街上的风景。此时阳光正好,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各类叫卖声此起彼伏。边静玉盯着窗户外头看了好久。沈怡以为他看到了什么稀奇的,也忍不住把目光投向了窗外。但其实,街上好像并没有什么呀!沈怡心里觉得奇怪。
边静玉收回了视线,看向沈怡,郑重其事地说:“外头下雨了。”
沈怡正想说并没有下雨,明明阳光那么好,不止今天没有雨,怕是明天都不会下雨。但是,他忽然明白了边静玉的意思!这会儿轮到沈怡的心跳加速了,他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说:“你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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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下雨了。
这是一份矜持而大胆的邀请。
第69章
暗室中的妇人大有来头,乃是九门提督的妻子安氏。
说起这安氏,真是不得不叫人感慨一句好命。她的具体来历已经不可考了,不知其父母是谁,不知她祖籍在哪,因她在幼年时就被卖到了安定大长公主的府上,于是人们只说她是公主府里的旧人。
显武朝有很多公主和长公主,却只有这么一位大长公主,她是显武帝的姑姑,也是宗室里如今辈分最高的一个人。安定大长公主先后嫁过三次,前两任驸马都出自名门,但她先休了第一任驸马,又杀了第二任驸马,这两个男人终究不能陪她白头。第三任驸马是公主府里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侍卫。
安定大长公主在今上登基时是出过大力的,显武帝非常尊敬她。
安氏在五六岁时就被分到了大长公主身边伺候。其实,贵人身边哪里会少一个像她这样的还没有留头的小丫鬟的服侍呢,贵人不过想是把小孩留在身边逗逗趣而已。大长公主一直没有生养,因安氏懂事可爱,并不真拿她当丫鬟,还找人教导于她。所以,安氏虽名义上为奴,其实是被当成娇小姐养大的。因在大长公主跟前生活了十几年,她的性情其实和大长公主有些类似,并非是循规蹈矩之人。
再说安氏的丈夫汪海,他是大长公主第三任驸马的徒弟。第三任驸马姓汪,汪驸马既然是大长公主身边的侍卫出身,功夫自然不俗。汪海本是公主府里的下人从乞丐堆里捡回来的孤儿,无名无姓、无根无基。公主府不缺他这一口饭吃,只当行个善事一样地养着他。到他三四岁时,汪驸马机缘巧合下发现这孩子有些韧性,便起了收徒的心思。汪驸马和大长公主一直没有生养,徒弟能当半个亲子。
一转眼过去了好些年,那个从乞丐堆里扒出来的孩子已经是从一品的大官了。
这九门提督名义上是负责内城九座城门内外的守卫和门禁的,有巡夜、救火、编查保甲、禁令、缉捕、断狱等等的职责,其实是皇室禁军的统领,非皇上心腹所不能胜任。九门提督的职权非常大。
再说边静玉和沈怡所待的酒楼,这是京城中最好的酒楼之一,已经开了几十年了。这家酒楼的厨子技艺非凡,总能引起京城内的美食潮流。人们只知道酒楼背后的主人来头很大,却不知道酒楼背后的主人正是安定大长公主。安氏作为公主府旧人,她藏于暗室不是为了偷听边静玉和沈怡说话。事实上,她的目标本是他们隔壁的那一桌公子。只不过暗室正好巧妙地隐藏在两个包房之间,安氏不知不觉竟被边静玉说的故事吸引了。正巧那帮世家子聊的内容都叫她不屑,她便认真听了边静玉说的话。
这也算得上是另类的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待边静玉和沈怡离开酒楼后,安氏忙叫人去查了他们俩的身份背景。
边静玉和沈怡还不知道自己二人被盯上了。他们在酒楼门口道别,本该是各回各家的,沈怡却忽然说要送送边静玉,一送就送到了安平伯府的外头。边静玉到了家,又反过来说要送送沈怡,于是两个人又一起下了马车往回走。宝来恨不得能在心里翻个白眼,又来了又来了,又要唱十八里相送了!
当然,出于对主子的尊敬,宝来是不会真翻白眼的。
在宝来跟着主子来回走无聊得都想打哈欠时,沈怡眼神一暗,落在边静玉的唇角,说:“你快回家去吧。不是说要领着说书人排演新故事的吗?”他们刚刚有了亲密接触,虽然只是简单的唇碰唇而已,两次都仅仅是唇碰唇。沈怡自然舍不得放边静玉离开,但他们总不能在路上一直来回走走到天黑吧?
“那我回去了……”边静玉抿了抿嘴角,说。他心里忽然有些失落。
“我再送送你。”沈怡又说。
两个已经渐渐有成年男人模样的少年成了幼稚鬼。在宝来不能理解的目光中,沈怡再一次把边静玉送到安平伯府的外头,目送着边静玉走进了大门旁边的边角门。等那门关上了,沈怡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离开。待沈怡走后,宝来面无表情地说:“主子,沈公子已经离开了,我们也回院子去吧?”
原来,边静玉竟然趴在门缝上往外看。
宝来从小就跟在边静玉身边伺候,什么时候见过边静玉做这么不文雅的事?!他简直要怀疑自己主子被掉包了。好在等沈怡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边静玉也就恢复了正常,把稳重的人设硬扭了回来。
这天晚上,边静玉和沈怡毫无意外地都做了一场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