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一遍,让蒋达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惆怅。
是的,他亲爱而美丽的妻子,此刻正在飞往希腊的航程上,抛下正在生日的他,奔赴异域的风景。
蒋达索性把手机关机,今晚,他不想再有任何事打扰自己,就让这个从未见过的世界,填满他的感官好了。
☆、第46章 悲惨世界
蒋达不过刚刚在按摩间坐下,正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先把自己的浴衣脱掉躺到按摩床上去,刚才那个叫做许佳佳的小姑娘就走了进来。
尽管包间内的光线并不好,蒋达还是看出来,她的泪痕未干,眼圈还是红红的。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刚才的匆匆一瞥中,他没有发现的东西,许佳佳身材高挑,即便穿着宽大而正式的按摩技师制服,因为瘦,仍是显得腰肢纤细,高挑如风中之竹。她皮肤光洁,没有上妆的脸庞有种格外的柔美,眉眼都淡,却很有味道,眼媚而长,难怪刚才的陈总陈合生对她动了心思。
蒋达有点尴尬,主动问:“我是直接躺上去?还是需要脱掉睡衣?”态度认真而诚恳。
许佳佳好像有点意外,仍然回答:“脱掉睡衣吧,直接推油好不好?”
蒋达忙不迭点点头:“好的好的,谢谢。”
许佳佳的神色既意外又好笑,好像很少被这样温柔客气以待,柔声说:“哪里不舒服?我可以力气大一点帮你按按。”
蒋达仰头想了想,认真回忆:“腰吧,上次检查,医生说我有腰肌劳损,坐久了有点疼。”
许佳佳柔顺地回答:“好的。”
蒋达觉得,按摩真是人生中很棒的一种体验,力气恰到好处地施加在背部,腰部,肩膀,脊椎,每一寸,都感觉酸软无力,而按摩有种松劲活骨的功效,让平日紧绷的肌肉和关节都一寸一寸打开来。
蒋达感觉自己,就是这样一寸寸在按摩床上舒展开,一寸一寸感觉到舒适和愉悦。
直到……
“等一下,你干嘛。”蒋达情急下惊慌地握住了许佳佳的手。
许佳佳也似乎一脸无辜,受到了惊吓:“你不是说腰肌劳损,需要多按一下吗?我帮你把衣服褪下去一点方便按摩。”
蒋达有点尴尬,哦,原来是这样,姑娘你早说啊,二话不说扒我内裤,我有点承受不起啊。只有尴尬地笑笑:“哦,好好好,你说一声就行了,我自己来,自己来。”
说着,他小心翼翼把内裤朝着下面挪动了几寸。
许佳佳配着精油的手指,仿佛带着火,按得他有点心猿意马。既柔软又舒适。
蒋达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主动问道:“我看你也不是愿意在这种娱乐场所干的人,为什么又要来呢?”刚才她顶撞客人和妈妈桑的一幕,深深映在他的脑海里。
她的表情既委屈又难过,不像是常年深陷风月场所的人。
许佳佳难得感受到这种发自内心的关怀,但是常年的戒备已经让她习惯了不会对人真心以待,淡淡回答:“还不是为了钱。”
蒋达有点难以理解:“挣钱的行业有很多,挣钱的工作也有很多,你为什么不考虑去做点别的?”
许佳佳冷笑一下:“大哥,我看你一定是好人家出身,好大学好专业吧,别看我上班没多久,这些我看得出来,你们这种人不会理解我的。”
“你不说说看,怎么知道我不能理解你呢?”蒋达被激起了好奇心。
“哪个好工作不是想要好大学,好专业,最好还有几年的工作经验,我这种没学历,又没工作经验的人,想要挣钱,当然只有在这种地方干活了。”许佳佳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清。
蒋达一楞,问道:“你多大。”
“十九了。”许佳佳淡淡答道。
蒋达估摸着,这年纪就出来工作的,应该是没有读过大学,但是看她举止谈吐,又不像是完全没读过书的人,很有几分味道,于是问道:“怎么这么小就出来打工?你爸妈不心疼你?”
许佳佳悠悠叹了一口气,许久没有说话,蒋达其实也并没有打算深问,交浅言深,本就是大忌。
但是,他没有料到,许佳佳的回答,能这么深地刺痛了他。
“我阿娘病了,要病死了,她就算是想心疼我,估计也顾不上了。我阿爹更心疼我阿弟,不让我高考,让我出来打工供我阿弟读书。”许佳佳回答的口气很淡,仿佛说着别人家的事,和自己毫不相干。
蒋达的心灵深处,属于柔软和良知的部分,被许佳佳的回答深深触动,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许佳佳的手没有停,继续在他的背上游移,但是每一下按摩,都好像按到他的心里。
许佳佳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想要找一个人倾诉一下自己,也许是因为在这个险恶的时代,自己已经被骗过太多次;也许是因为,自己漂泊的心灵,从来没有人理解过;也许是因为在被责骂过的夜晚,随便谁温柔的对待,都是稀缺;也许是因为在大家只想看到她们微笑的夜晚,难得有一个人,愿意看一看她内心的伤痕。
许佳佳的声线冷清,仿佛玉碎冰裂,就这样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家住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山村里,那里的春天,小河破冰的时候,有成群的鱼,我最喜欢带我阿弟去抓鱼,抓到了,晚上就能多吃一顿荤。”
“我阿娘总是很喜欢炸小鱼,我和阿弟都很喜欢,一点点盐巴,一点点辣椒面,好吃得很。”
“可惜我阿娘生病了。”
许佳佳的声线仍是冷清,“她病得很重,阿爸舍不得,一定要医她。所以我就不能上学了,我读书很好的,总是考第一名,我考第一名的时候,阿妈就会给我煎粑粑,又软又糯又香,有自己家种的芝麻香,有花椒香。可惜,我再也拿不了第一名了,我就出来打工。”
“你知道什么最可怕吗?在陌生的地方被熟悉的人骗,在陌生的城市里,被老乡骗。我们本来是一个村子的老乡,他家就住在村口,我家阿弟特别喜欢找他家的阿弟一起玩,又是和我同级,不过比我早出来几年打工而已,居然骗了我。他把我骗去传销,每天就是洗脑,讲课,说卖的东西好,要多找下家,也不能打电话给家里,也不能联系任何人,每天听课,我头大得很。”
“最后呢,如果不是公安来,我觉得我要在里面听一辈子的课。公安说了,他们是违法的,我也没明白,我觉得他们讲的是有道理的,只是知道的人太少,不能理解他们而已。”
“我最后从公安局出来的时候,只剩随身的一点点衣服,身上的最后两百块都没了,我觉得我只能回家,就打电话给我的一个远方表姐,她家住在我家旁边两户,转过路口就是她家,我和她约好,让她告诉我阿爸,一天以后我再打电话给她,让我阿爸等着。”
“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我阿爸就在,听到我阿爸的声音我特别高兴,我想告诉我阿爸,城里一点都不好,都是骗来骗去的,本来以为可以相信的老乡都不可信,我回家多种点苞谷和粮食,再多养两头猪,我有力气,我能种,让他别再让我出来了。”
“结果,阿爸终于接通了电话,然后都没问我过得好不好,只是和我哭,说医院要赶他们出来,因为没有钱继续交住院费了。我阿爸从来不哭的,我们寨子,就属阿爸打猎打得好,还能唱好山歌,阿爸从来不哭的,结果,我阿爸朝着我哭,我就心软了,我哄他,我过得很好,我能尽快把钱寄回去。”
“我传销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姐妹,她说她以前挣钱容易的很,听说传销挣钱更容易,才来的,结果,钱也没挣着,人差点搭进去。她说,在这种娱乐会所挣钱容易得很,下力气小,没有挑谷子累,但是来钱比挑谷子多多了。”
“她说我长得好看,肯定能挣到很多钱。客人给小费就能给很多钱,然后我就跟着她来了。这里是她介绍我见工的地方,经理和妈妈桑看着都很亲切的,帮我换新衣服,还给我化妆,只是我自己化不惯。”
蒋达楞在那里,许佳佳描述的世界,好像和他千差万别,隔着一个世纪,他作为一个在城市里长大的普通家庭孩子,无法想象,疾病,贫穷,能给一个家庭带来如何毁灭性的打击。
他愣着神,深深被触动着,这就是如今的中国社会,从不缺人倡导中国梦,却缺乏足够的声音,来自于基层,来自于贫穷,来自于灵魂,他们诉说着十多亿人口能塑造的不公,他们诉说着这个你所不熟识的大地,他们仍在为了生存苦苦挣扎,为了疾病倾家荡产,为了教育艰难抉择,为了重男轻女,而把自己的子女送上不同的生活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