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既明指点道:“皇上与赵采的事你知道罢?”
小胡子点点头。王爷赵采位高权重,把持朝政多年,其野心路人皆知。这两年,皇帝渐渐扳回大势,赵采已是夕阳西下。覃春与赵采是姻亲,小胡子这人精自然对这层关系十分清楚。
“皇上想要翦除赵采朋党,岭南山高皇帝远,又毗邻蛮地,皇上担心番邦作乱,因此才派出魏琼作为特使平定局面。魏大人让我暂代惠州别驾一职,便是要我收集覃春的罪证,好尽早将他治罪。”苏既明这话说的半真半假,用来唬小胡子倒是不错的。魏琼出使的真正目的是乌蛮族那令人长寿的圣物,但同时,翦除赵采朋党也确实是目的之一。乌蛮族的圣物是秘密,小胡子并不知晓,他能想到的就只有后者。
小胡子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苏既明瞥了眼小胡子,可惜地摇摇头:“金乙,我的事你也知道,我身边并无可用之人,因此我本来十分看好你,打算着重培养你。可惜昨天的事让我太失望了。”
小胡子心里早已问候了覃春祖宗十八代,嚎啕道:“苏大人,我也是一时糊涂啊!我愿为大人肝脑涂地!”这一回倒比刚才更情真意切了几分。
苏既明等他哭了一会儿,才幽幽道:“你要真想下覃春这条贼船,我就给你出个主意。”
小胡子几乎把头点断:“我都听苏大人的。”
苏既明让小胡子把他知道的覃春所豢养的地痞流氓的名单全都交出来。小胡子做人最会溜须拍马,在覃春失势之前,他在覃春面前表现得也是一条好狗样,因此覃春也曾拿他当过心腹,覃春那点破事儿他知道的不少,至少没少助纣为虐,因此他做了墙头草覃春才会那么生气。
苏既明从小胡子口中得知,覃春豢养的那些地痞又分成许多派系,岭南毕竟是百越之地,不同族的人之间甚少相互为伍。覃春将几族中年轻力壮游手好闲的人收拢到自己麾下,这些人有他撑腰,鱼肉百姓为恶乡里;而覃春若有需要的时候,他们便沦为覃春的走狗。
苏既明听小胡子如此这般交代之后,思忖片刻,问道:“这些地痞之间,可有不和?”
小胡子道:“自然是有的,白苗族的那群家伙与黎族的几个好几回险些打起来,都是覃春出面摆平的。”
“这回覃春派来行刺我的,便是白苗人吧?”
“是。”
苏既明灵机一动,便有一计生成。他上下打量小胡子,缓缓道:“金乙,昨日的事我顾念你一时糊涂,因此尚未禀报魏大人。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办成了,先前的事,我既往不咎。覃春若敢再找你,你且糊弄了他去,立刻来回禀我,我保你安全。”
小胡子就差感激涕零了。
苏既明如此如此交代一番,小胡子认真记下,越听越惊奇,等到苏既明交代完,他嘿然道:“大人这计可真是……”他不好意思说苏既明阴损,想了想,竖起大拇指夸道,“大人妙计!”
苏既明懒理他的恭维,摆了摆手:“你去吧,这是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小胡子忙道:“大人放心,这一次我决不让大人失望!”说罢便急匆匆退出去找人分派苏既明交代的活了。
到了晌午,苏既明正待去休息,却听官吏们议论纷纷,说是上午有一大批官兵出城,阵仗不小,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苏既明听他们议论,不由问道:“官兵出城?怎么回事?”
一名官吏连忙道,早上有数百名官兵全副武装出了城,领头的是魏琼手下的曹昆。这批官兵都是魏琼从京城里带过来的。
一人道:“苏大人,这事儿你不知晓吗?这么多官兵出城,该不会是岭南又有人作乱,曹昆大人带兵剿灭去了吧?”
另一人插话道:“要真有这事儿,咱们肯定早就听说了。要我说,那些人应当是回京城去了。”
头一个人不解道:“他们回京城做什么?”
又一人神秘兮兮道:“就是回京去了!我昨晚还跟军中的朋友一起吃了酒,听说他们的任务好像是要送一封密信回京,该不会,是特使大人告了谁的御状吧?”
几人都将目光投向苏既明。真要告御状,还能是谁的?覃春呗!这覃春一旦倒了,苏既明可就风光了!
苏既明怔了一会儿,渐渐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别人不知道,他可再清楚不过,魏琼摆出这么大阵仗送东西回京,怎么可能会是什么密信?他想要修理覃春,根本不必费力气!他送的,必然是那颗假圣物珍珠!曹昆可是魏琼的心腹,派出曹昆亲自护送,可见其重视了!
那颗珍珠不说让魏琼全然信了,但能令他将信将疑,暂缓攻打乌蛮族的念头,便已是好事。这一来一去拖延了时间,赵云深未必还撑得过多久。他若撑不住那便最好,魏琼再没了攻打乌蛮的意义。他若将将撑住了,拖延的时间也或许能让他和羲武想出更好的方法来保全乌蛮人。苍天可见,这是苏既明头一回如此盼着皇帝能快些入土!
大逆不道也好,违背伦常也好,他全都认了。终究人是有私心的,他并非圣贤之辈,也不肖想做圣贤之人,只盼着那个一心护他的人,也能让他有所回报。
☆、 第三十二章
晚上苏既明回到住处,进屋之前先左右张望了一番,确定四周无人监视他。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屋子里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进来。”
苏既明把门打开,只见羲武堂而皇之地坐在他的书桌前,正在翻阅他的书籍。他连忙进屋,把门关上。再回头的时候,羲武已站在他身后,两只手撑在他耳边,将他困在自己的怀抱与房门之间。
苏既明吓了一跳,嗔怪地捶了他一拳:“喧宾夺主!我进自己的房间,岂轮到你让我进屋?”
羲武听不懂“喧宾夺主”是什么意思,但他看苏既明的笑脸,即使不必用心揣测,也能看出他是欢喜的。
苏既明把他拉进房里,道:“你待在这里,不会被人发现吗?”
羲武摇头:“我能感受风。”
乌蛮族的大祭司,既能操纵风,又能感受风,若是这四周有人靠近,他不必用眼看,不必用耳听,也能知晓。他藏在这屋里,有人来了他便躲起来,他来去如风,潇洒自如,不怕被人发现。
苏既明不由想起他还在乌蛮族时的日子。乌蛮族人的生活是很清闲的,那里气候温暖,得到食物无需付出太大的力气。人们总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孩童在寨子里嬉戏奔跑,女人们聚在一起织布聊天,男人们打谷晒谷,懒洋洋做完一天的杂活。羲武作为大祭司,每天清晨会与祭司们一起占卜。
乌蛮族包括羲武在内有六位祭司,每位祭司的职能不同,羲武擅长卜算天气,清晨还是艳阳高照,他便能知晓夜晚会风雨大作,他的卜算从不出错;羲青能卜算人的健康与病灶;伏青能卜算植物的健康与生长;伏于能卜算动物的病灶与喜怒;伏易能卜算炎与热的力量;而羲飘的卜算最为悬乎,他能卜算吉凶,但他卜算的能力也是最飘忽不定的,有时他甚至算的极为准确,有时他却能算出与事实截然相反的结果来。那时他算出苏既明会为乌蛮族招致灾祸,全族上下没有一个人信他,大家都喜欢苏既明,并不相信苏既明会是灾星。
然而即便不被人相信,即便自己的占卜曾多次出错,羲飘却始终坚信自己卜算的结果,甚至声称这是他卜算的最为准确的一次。他的坚持确实动摇了一些人,然而羲武相信苏既明,他一心回护苏既明。羲武在乌蛮族中声望最高,无人可以撼动。渐渐地,在羲武的影响下,也就更没人把羲飘的话当一回事了。
过去,苏既明对于羲飘的卜算结果是即觉委屈又觉可笑的。他能为乌蛮族带去什么灾祸呢?他只不过想要逃离那个地方,从来没想过要害人。然而时至今日,他再想起羲飘的话,忽然就担心起羲飘会一语成谶。
苏既明回忆往事走了神,羲武也不打扰他,坐在椅子上将他抱进自己怀里继续看书。他们的相处一直都是如此,如果苏既明想说,他就倾听,如果苏既明不想说,他也不会打扰。
“羲飘他……”苏既明犹犹豫豫地问道,“他的占卜,灵验的时候多,还是算错的时候多?”
羲武放下手中的书,打量他的侧脸:“你还介意?”
苏既明笑了笑:“突然想起,有些好奇,问问罢了。”
羲武想了一会儿,道:“错时较多。”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