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她助推着这个机器,似乎能听到自(2 / 2)

无尽夏 浪费黎明 1958 字 9天前

云蓁思考了一下,才说道:“告诉你我是个胆小鬼,从小挨打挨到大,还告诉你我没人爱,没人喜欢,只能自己爱自己,自己喜欢自己,可是连我自己也没办法爱上自己,甚至讨厌自己讨厌到一天也活不下去了,所以我就决定去死了。”

林涧松皱起眉头,像一尊冰天雪地里绿得发黑的松树,还没等他开口,云蓁就抢先说:“没死成,所以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我已经受到惩罚了。”

她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轻描淡写地说着残忍无比的话。

林涧松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冻在一块冰水泡里,周围都是厚厚的冰墙,指甲都抠出血了,还是无法破冰而出,他徒劳地想用体温去捂化冰块,结果却是被冻结在了冰块里。隔着厚厚的冰墙,老头躺在旁边,他就被封在冰里,看着老头静静地躺着,他闭着眼,看不见也听不见他。

他最怕的就是这种孤单。

尽管从来没有认真面对过它,可是他知道,心底里的一处地方明明白白锁着他最深层的恐惧。

这种孤单是他近来才敢正视的。

不同于他以往体验过的任何孤单。不是童年没有父母的孤单,他有老头,有吴贞;也不是睡在老头旁边,半夜惊醒伸手去摸老头鼻息,感觉到他平稳的呼吸声才放心下来继续睡去的孤单。有一回老头半夜发病走出家门,他在凌晨叁点跑到大街上大声喊老头的名字,那个时候整个世界都睡去了,只有他和昏黄的路灯面面相觑,没有行人,没有车辆,他在大街上奔跑着,声嘶力竭地喊着,满脑子都是老头找不到了怎么办,那个时候他觉得很孤单,可是现在一想,那其实不是孤单,是害怕。

现在他恍惚想起这种孤单来,可是很奇怪的,那种像压在胸口的湿衣服一样,几乎是有形的孤单居然在不知不觉中不见了。

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呢,他有点想不起来。

好像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云蓁就迅速渗入他的生活,好像她一直在那里一样,只等着他开门,胸口的湿衣服就被她轻新又柔软的气息烘干了。就像童话情节,他住在森林深处,听到敲门,打开门后,尽管没有看到人,几息之间,云蓁的气息和她本人就从他身旁进来,空旷的房间被填满了。

从此他就得救了,孤单再也不会纠缠他了。

林涧松突然笑起来,这一笑充满让人心动的魔力,他笑起来居然这么天真无邪,像心底一览无余的孩子。

怪不得他不爱笑,笑起来这么傻,给块糖就能骗走了。云蓁心里想。

她看着林涧松动作熟练地收拾东西,一件件把衣服折好,放进背包里,行动之间带出衣服上清新的洗衣粉味道。

他背上包,向她伸出手:“走吧,去给老头送东西。”

他们顶着太阳又走上这条云蓁走了无数次的路,她一想到爷爷的泪水心里就很难受,她没有跟进去,坐在高墙下发呆,看着林涧松的白衬衫从五院大门口飘出来。

他个高腿长,单肩背着瘪下去的包,阳光刺得他有点睁不开眼,他左右看看车辆,就要向她走来。云蓁脸一下变得煞白,她尖声喊道:“停下!”

林涧松不明就里地停下了脚步,他们隔着一道马路遥遥相望。

云蓁谨慎地看了看马路两边,一路飞跑过去,她牵住林涧松的手,小心翼翼地等着一辆汽车疾驰而过,等到确定没有车了,她才紧紧抓着林涧松的手跑过马路。

林涧松被她抓得手心里沁了汗,他笑道:“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带我过马路,好新鲜。”

云蓁很严肃地说:“你以后过马路,一定要看好了再过,千万不能闷头走,有的时候你好好走着,但是车不好好走,千万千万要小心。”

“答应我好不好?”

云蓁看起来焦虑而担忧,他揉揉她的头发,说道:“我答应你,一定好好过马路。”

云蓁放下心来,她说:“我们去哪?”

林涧松反过来问她:“我们去过哪?”

云蓁就掰着手指告诉他:“去过海边,去爬山,去过我姥姥家,还去过墓园。”

正说着,他们走到了公墓门口,云蓁说:“我们第一次聊天就是在这里面。”

林涧松探头看了看,说:“走吧。”

云蓁说:“不进去了吗?”

林涧松笑了:“反正以后都得进去,不着急。”

他笑起来也是转瞬即逝,以前云蓁会时不时觉得他像结了冰的湖水,现在,湖水融化了,清清凛凛,碧波柔柔。

她突然想起来第一次来他家时的场景,清晨的阳光沐浴了他满头满脸,光线渗入他光亮的头发和苍白的脸庞,空气里都是暴雨过后的泥土气息。他们在他的房间里,坐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半明半暗,安静又久违。

一次次的重复和重逢,她慢慢了解了他,这段时间里,她就像置身于巨大时钟中的一个齿轮,虽然是个微不足道的部件,但也参与了这场庞大的时间游戏,她不知疲倦地转动着,到了终点就跳回原点,她助推着这个机器,似乎能听到自己转动时齿轮发出的咬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