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母往外走的脚步顿了顿,想了想才道:“好像有段时间了,问呢就说是没睡好,哎呀!不会是有什么不舒服瞒着我们罢?”
“别着急,不一定就是哪里不舒服。”凌如意见她着急,忙又笑着安慰道。
等吃了饭回去,她却是跟霍昭远道:“奶奶今年还没做体检,不如我明天去挂个号,让爸爸带她去一趟保健科罢?”
霍昭远没多犹豫就同意了,“也好,毕竟年纪大了,检查一下也放心。”
老祖母实在是已经很老了。霍昭远的父亲严格意义上并不是她真正的长子,她十八岁嫁进霍家,拜堂后霍昭远的祖父立即远渡重洋去巴黎求学,她是旧贵族出身的大家小姐,父辈曾是末代王朝的地方要员,后来又是新政/府的肱骨,自然家势煊赫。
上头六个兄姐,她最小也最为得宠,被养得很有些胆气,又接触到了很多外来的新东西,即便遵循家里的安排早早出嫁,但丈夫不在身边,婆家对她也颇为宽容,她不仅学会了骑自行车,还很爱穿着漂亮的西洋裙子去吃西餐喝咖啡。
在丈夫留洋一年后,她进入了女学,开始学习外语和外国文学,这为她后来从事翻译事业奠定了基础。
她二十一岁时丈夫归国,同那时很多追求自由平等新思想的进步青年一样,她留洋归国的丈夫颇为抵触这桩父母包办的旧式婚姻,尽管他们早在婚礼之后就圆了房。
他公然宣称另有所爱,这让她感到面上无光,都是世家出来的年青男女,都有满身傲气,他想摆脱束缚做一个新青年,她也愿意成全他,毕竟只是相处了短短几日便分离,感情浅到远不及尊严重要。
尽管如此,但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总觉得要恶心他一下才过瘾,于是吵吵闹闹,几欲决裂。
这种令两家长辈头疼的局面一直维持了近一年,直到霍家在生意场上一着不慎被对手陷害,巡捕房来抓人,受牵连的族人被带走,严刑拷打之下甚至有人死在了狱里。
她的父亲和公公自然多方奔走,但对方势大,官场上的事又不是非黑即白能说清道明,牵扯到各自利益时能不吝帮忙的人少之又少。
在这样的情势下,这对年轻小夫妻自然不敢再胡闹,很快就消停了下来,那个被她丈夫认作是真爱的女同学很快就凭借美貌与才情在上流社会混得风生水起,一个一般富裕家庭出来的女郎成了有名的交际花,不久就搭上当时有名的富家子去做少奶奶了。
为此她还嘲笑过丈夫识人不清,看着他苦恼的样子笑得肚子发痛,这是她在那段家里阴霾笼罩的紧张年月里唯一的乐趣和自在。
随着时间推移,家里的情况越来越艰难,工厂纷纷关停,变卖了大半的机器来发工人的工资,原本依附本家的族人四散离去,或是去别处谋生,或是回了乡下。
这样四面楚歌的时候,她没有办法提离婚,总觉得太势利了,学堂没教过这样做的,她想着等状况好转了再说罢。
后来战争爆发,为了安全,家人越发谨小慎微,状况一直都好不起来,丈夫为了实现自我价值投奔了组织,虽然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有没有用。
她呢,一个女人家,又胸无大志,从前读的书也不过为了打发时间罢了,这时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像除了帮婆婆操持家务就没事做了。
好在她很快怀孕了,因为不再争吵,两人的交流逐渐增多,又互相扶持,倒不再排斥对方,反正离了婚还要结的,下一个也未必比这个好,不如就这样算了。
头一个孩子降生没多久,战火蔓延到了跟前,他们开始举家搬迁,因为在路上的奔波,孩子很快发起了高热,好容易搞来的盘尼西林也没用,孩子很快就夭折了。
后来辗转多地避难,公婆俱已去世,母族也没落离散,昔日的锦衣玉食钟鼓之家只有在回忆里才可窥见痕迹,高朋满座衣香鬓影仿佛梦里南柯。
她和丈夫跟着组织四处迁徙,渐渐改掉了许多当大小姐时的毛病,开始从事翻译工作,旧年里学的外语总算派上用场。
到了三十岁她才生下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儿,后来又生了霍昭远的父亲与小叔,只是六几年的时候大女儿就因种种原因早早去世了,连一个孩子也没有留下。
霍昭远的大哥霍昭眀出生时,他们的祖父已经是官至商务部,祖母业已是业界有名的翻译家,专门研究欧洲文学,著作等身。亦恢复了年轻时的一些生活习惯,穿旗袍,喝咖啡,一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端庄又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