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宣将她那点似有似无的笑看在眼里,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只道:“他与青娘有仇,我倒怕他伤到你。”
“没办法,”陆重霜道,“我呀,就喜欢逼不乐意的男人低头了。”
夏文宣垂眼瞧着她,无话可答。
陆重霜见状,手腻过去,五指探入指缝,与他十指紧扣。“醋了?”
夏文宣苦笑着摇头,“没——青娘当我是什么人?”
陆重霜抬起双臂,手心捂着他的面颊,半嗲半娇地哄他:“那不许醋了。”
夏文宣的头被她搂住,动弹不得,双眸直勾勾望着她的脸,浓红胭脂也压不住的素白,眉眼轻薄又锋利。
他看着看着,由衷地笑了下,伸出两指,压在她的唇瓣,来回轻抚,继而拨开她的唇,自己低着头,舌尖颤巍巍晃动着,递入她的檀口,又飞快抽出。
“不醋了。”夏文宣低语。
两人后头又聊了会儿闲话,多是陆重霜说,夏文宣听。
夏文宣倚着软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到后头声气渐弱,竟枕着陆重霜的大腿睡了过去。陆重霜怕惊扰他,一直等到长庚来报,道吴王陆怜清有急事求见,方才低声命宫侍递软枕来,代替自己让他靠着。
出了寝宫,直奔两仪殿。
长庚躬身推开门,避了避身,让陆重霜先行。
刚迈进议事厅,便见一袭浓紫色鸾凤纹锦袍的陆怜清立于原处,她带着笑看过来,眼下一片青黑,甚是憔悴。
连最后保命的萧家都没了,可真真是连条狗都不如。
陆重霜冷眼瞧这昔年的对头趋步上前,向自己俯身行礼,微微一笑,道:“免礼。”
“谢陛下,”陆怜清听闻,直起身。
陆重霜坐到主位,淡淡道:“有事便说吧。”
陆怜清不着急谈话,她眼角的余光瞥过长庚,讥笑道:“微臣不知圣上竟有让宦官涉政的恶习……”
陆重霜蹙眉。她不觉得陆怜清此刻还有同她跋扈的资本,可见对方胸有成竹,她亦不免起疑。陆怜清不比陆照月,若她是太女,不知鹿死谁手。
故而萧家一事盖棺定论后,陆重霜待夏鸢的态度和缓许多,一是出于她愿割腕断臂以萧家向自己示好,事后借探亲假暂时远离朝政,二便是她唆使萧家人逼莲雾公子与吴王和离。
“姐妹之间不谈政事。”陆重霜给长庚一个眼神,示意他退下。“但吴王若是介怀,朕让他出去便是。”
陆怜清见长庚消失在视线,折回身,面朝陆重霜,开门见山道:“此番参见圣人,不为什么大事。不过是这几月赋闲在家、百无聊赖,前些日子又家里不和,闹出许多笑话。昨夜忽梦少年事,想起年幼时种种趣事,又忽得记起重阳节后母皇便要移驾洛阳养老,不知微臣可有幸陪驾一同前往,也好让母皇有个说话解闷的人。”
“呵,”陆重霜嗓间哼出短促的一声笑。
她连封地都不敢放陆怜清回去,死死将她扣押在眼皮子底下,而她竟想与鸾和女帝同去洛阳?白日做梦。
陆怜清面不改色,继续说:“圣上,想家父还陪伴先帝左右时,常与先帝谈起您,其中一些事,家父也和我说过,先帝君、如月公子,诸如此类——微臣在朝这么些年,也有些能交命的朋友,她离京前,我曾与她有过约定,要安然度过余生。圣人不妨猜猜,家父的话,我同那离京的朋友说了多少,又请她何时说出去呢?”
陆重霜微微发笑,阴鸷的目光投过去,似轻薄的刀刃。“你以为我在乎?”
“你当然在乎。若不在乎,你就不会带兵入大明宫,杀陆照月。我没你那么恨,自然没你那么狠。”陆怜清压低嗓音,眼神滑溜溜地在她身上徘徊。“太白经天,是大凶之兆,加之如月被废,人人怀疑你并非皇室正统……陆重霜,你是为自己夺的皇位!你要让自己千秋万代,当然会在乎。”
语落,二人默然相对片刻,一派寂静,唯有愈发急促的呼吸声在彼此间起伏。
“陆怜清,你何苦。”陆重霜率先开口,垂眼俯视着不远处的女子,食指轻击膝头。
“陆重霜,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你登基后,我蛰居在家,明哲保身,你囚禁阿爹,我半句不说,你暗中送他到佛寺,剃了头发,我也没去见过一眼。但我明媒正娶的公子在我的王府,被夫家人活生生绑走,我的孩子未足周岁就被夺走了父亲,甚至连那点妆奁钱都被卷走。”陆怜清一字一句道。“陆重霜,是你逼我的!你让我成了全长安的笑柄。”
“那是挺好笑的。”陆重霜撩起一抹垂落的鬓发,缠在指尖,不紧不慢道。“胆敢与我说这些,你就不怕死吗?”
“死?哈哈哈哈。”陆怜清大笑。“我难道是陆照月?放我去洛阳,陆重霜。否则,流言传得会比瘟疫都快,而你,往后千载,都将是杀姊逼母的篡位者。”
又是一阵发颤的沉默,陆重霜的脸色忽晴忽雨,最终停在一个渐渐绽放的笑颜。
“陆怜清,你记住,我的仁爱是有限度的。”她道。“我放你去洛阳,只因为你并非陆照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