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十)h(2 / 2)

夏鸢清楚,吴王陆怜清还活着,萧家出来的莲雾公子还是吴王的正君,有这关系,萧家是笔迟早要赔本的买卖。

巫蛊案一旦事发,陆重霜必然会想除掉萧家以来削减夏家的势力。而萧家嗅到圣人动怒的气息,唯一能倚靠的,也只有夏鸢。

这时候,夏鸢只需出面,稍稍摆一摆姿态,诱哄萧家人捐家产保命,逼莲雾公子与吴王和离,便能借着萧家向陆重霜示弱,规避于家骤然倒台,夏氏独大带来的影响。

如此一来,萧家被杀了个七零八落,却还要感激涕零地给夏鸢磕头。而后宫里的那些个莺莺燕燕也会明白,与夏家出来的帝君作对,只有绞死一个下场。

谁能想到呢?夏鸢算计起自己的亲儿子,也一样的狠心。

不过,先前沉怀南的一番话算说到陆重霜心坎上。

事情已经成了,真与假,是与非,她有足够的好处,她没必要追究——包括此事夏文宣究竟参与了多少。

至于夏鸢遣人递来的信,是告假用的。

大楚的官员,按例,旬假十日休一日,夏至、腊日之类节庆与“千秋节”(皇帝生日),休一至叁日不等,还有九日的婚假与两月的产假,每月可休两日的月事假,以及父母子女在叁千里以外者,每叁年有一月的探亲假。

夏鸢此番告归,用的便是探亲假。

她称在地方上做官的大女儿得了病,要去探亲,大抵是怕陆重霜真杀起萧家,牵连自己,干脆远行。

寒露去,霜降归。

期间,谁升谁贬,谁生谁死,她一概不插手。

很客气了。

“真是被她算计到了,”陆重霜感慨。

“陛下不生气吗?”长庚为她续上烛火。“夏鸢这般算计您。”

陆重霜淡然道:“不一样,她是我的臣子,君臣之间哪有不算计的。”

长庚一哑,眼帘低垂着摆正新燃的蜡烛,没了下文。

屋内静了片刻,陆重霜忽然问他:“长庚,你想晋王府吗?”

长庚愣了愣。

陆重霜展颜一笑,应是想到别的事,目光放远了。“我是问,如果能回去,你想回到什么时候。”

“刚进宫,到陛下出征边塞。”长庚慢慢答。“那几年。”

“泠公子还在的时候啊,”陆重霜感叹,“那时候日子可不好过,谁都看不起我。”

但那时主人身边只有我一个,能每日都跟在主人身后,长庚默默想。

他顺着话头问:“陛下呢?”

陆重霜沉吟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没有。”

“适才说了,泠公子还在的那几年,我活得很落魄,谁都能来踩我一脚,我不喜欢。”陆重霜接着说。“驻守边关的两年太苦,你也知道。至于在晋王府……我每晚闭上眼,脑内唯一的念头就是想法子对付陆照月和陆怜清,一刻不得放松。所以没有,我只往前看。”

“主人……”

“再说,谁能回去呢?自欺欺人罢了。”陆重霜搁笔,长长舒了口气。“天色不早了,更衣吧。”

隔了叁两日,坊间传出吴王陆怜清要与其正君莲雾公子和离的消息。吴王才生长女,孩子不足一岁,寻常再无情的夫家也不会趁这档口绑儿子回去。可萧家态度坚决,宁可杀了莲雾公子,也要悔掉这桩婚事。偌大的宅子,人去楼空,莲雾公子留下的那点给孩子的妆奁钱也被萧家卷走,据说吴王当场气倒。

又过几日,总算等到大理寺出来说话,宣告了萧才人玩弄巫蛊之术的罪名,连同教唆的小侍,殿内的仆役,统统判处绞刑。随即话锋一转,说圣人念在萧才人年幼无知,加之帝君求情,故罪不及孥,望萧家以此为戒。

萧家为谢罪,动用了五十辆马车,将诚意运到了夏家门前。单是其中一辆,就放了叁十万亩良田的田契。而她们拿什么向圣人买的命,市井人不得而知,想来只多不少。

沉念安听闻,暗地里调侃了句:“果真,统天底下的买卖,当属做官最好。当了官,命都比乡间小人长些。”

宫内得知此事稍迟些。

长庚从收买的女官处收到消息,依照他们的约定,私下去见了沉怀南。

他刚煮好茶,小口啜饮着。

“峡州的碧涧茶,”沉怀南听着长庚的脚步声,含笑道,“苦涩得很。”

天阴着,云影徘徊。

长庚脱去大氅,在沉怀南对面坐下。

“萧家的事盖棺定论了,”他道,“你安插的人,大理寺走程序帮你灭了口。”

沉怀南声色不动,“帝君呢?”

“还歇在宫里,有禁军盯着,我能打探到的不多。”

“真让人恶心,不是吗?夏文宣那个人。”沉怀南抬起扇子,掩住半张脸,可那双狭长的眼睛分明告诉旁人,他在笑。“分明拥有那么多,还摆出一副病恹恹的消沉模样,偏生圣人疼宠,待他与待我等截然不同······偶尔会想吧,要是他明日就暴毙该有多好,这样,大家在后宫内的争斗,也会变得公平些。”

“这是你的想法。”长庚冷淡地驳斥一声。

沉怀南呵呵直笑。

“依照约定,你给我行方便,帮我坐上帝君的位置。我作为回报,会让圣人一个孩子认你作义父。”沉怀南的声音低了下去,手中折扇微摇。“除掉夏文宣,算你与我共同的目标——不过您要是觉得承认的风险太大,我也愿替您担这个风险。”

长庚警惕地打量起周围,冷声道:“希望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沉怀南听闻,拇指与食指一紧,扇面合拢,露出了他勾起的唇角。

“内侍大人,沉某从不轻许自己做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