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
女官请退。
殿内刹那静了下来,陆重霜独坐金殿,窗外似有秋蝉声,聒噪的鸣叫萦绕耳畔,隐隐约约,寻不到方向,最惹人嫌。她起身转了一周,坐下,拿起书卷扫了几眼,又扔到一旁,有一种古怪的力量在她体内作祟,似乱梦颠倒,头闷闷得疼。
她突然很想寻人闲谈,可葶花不在宫内,她怕其余人守不住秘密。帝王的嘴里不存在无用的话,连夜食多动了几筷子鱼生都能被左右记下日夜琢磨。女官们靠她的习性吃饭,揣测着帝王的心思,服侍她,也出卖她,一手卖给前来奏对的官员,一手卖给祈求宠幸的公子。
陆重霜有些许喘不过气,兀自起身出去。
秋风迎面,鬓边凤头钗的鸟首微微发抖,陆重霜大步朝前,身后远远跟着随叫随到的宫侍。她不知往何处去,只漫无目的地在属于自己的殿宇间穿梭,风吹动她的衣摆,浓紫的软绸轻飘飘起落,远望仿若一片浓密的云,阴得快要落雨。
路过一段红墙,碧瓦暗暗得好似苔藓。
陆重霜听见墙那头有男子的谈话声,心生好奇,绕过宫墙朝殿内走,原是后宫几位交好的公子趁天高气爽,集会作诗。
少年们见女帝驾临,匆忙起身行礼,几人错落地站着,后头的脚步微挪,想往前凑,前头的身形微晃,霸占住自己的位置。
她歪头,冲他们笑了笑,下一刻便瞧见那些衣着华美的少年们,眼中原先的畏惧转变为了殷切。
他们从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更多的奴仆?更多的金银?是钱还是权?又或者傻到,想与她谈论帝王缥缈的怜爱。
陆重霜轻轻地笑。
她走到他们之中,面南而坐,逗弄小猫般轻柔地询问他们所写的诗词。陆重霜即位后,裁减了后宫用度,钱财经内侍省一盘剥,少了叁成,加之这几位名分低微,盘内摆着的都是寻常点心。她唤人取蜜酒与甜瓜来,分与这几人。
谈话间,陆重霜得知这几人编了个册子,无聊时会收集各宫的公子们撰写的小词,作诗的也多是为排解后宫的烦闷无聊。
陆重霜精通史略兵法,却诗才平平,故而从不吟诗撰文,只闲暇时听伎人鼓琴咏歌,算能品出诗词好坏。她随意翻看,无意间瞧见这一小沓纸片里,夹着一首短诗,署名是夏文宣。
她执起那张砑花小笺,默读起丈夫所写的短诗。
小窗幽幌更无梦,独倚孤桐怨自生。
昨夜花凋弦下月,今宵有恨泪纵横。
真是幽怨的诗作。
他大抵是恨我的吧,陆重霜想。
当夜,陆重霜从他们之中择了性子最活泼的少年来侍寝。任何多余的事都不必思量,爱啊、恨呀,统统无干,只需由着性子享受。他的薄唇甚是好看,微粉的唇含着乳尖,舌头湿软,埋在腿间舔穴时会止不住摇屁股,压着他插进去的时候,在她身下又喘又叫,扭着腰,骚得一塌糊涂。
陆重霜觉得不错,也同服侍的女官提了一嘴觉得不错,好让她记下名字,留着下回无聊时暖床。
这句“不错”,传给了女官,自然也很快地传到了夏文宣耳朵里。
他特意从妆奁内挑了件挂碧色丝绦的白玉环,赠予那人,对外称赞他的体贴与懂事,希望他能恪守本分,尽心服侍圣人。
夏文宣分明心如刀割,却必须要履行帝君的本分,可此举落在陆重霜眼里,倒觉得他是在怄气,和先前特意穿礼服出来叁叩九拜无差,特意做这事儿给她添堵。
“和他有关系吗?他非要出来说两句。”陆重霜气极反笑,径直骂。“不见他对我有什么好话,这事儿倒是挺殷切!”
两人谁也不理谁,谁也不见谁,有事交代,便派宫人来去传话。
乐得反正是后宫想着往上爬的公子们。
人心如烟,稍有风吹草动,便变脸堪比变天。帝君遭此冷落,后宫之人对他也多有不敬重,例行的请安也渐渐鲜有人来了。
夏文宣的父亲进宫,是在几日后的雨天。
他进屋,见到儿子,先是一惊。
瘦了太多。
上回父子相见,还是夏文宣封帝君的那会儿,彼时他意气风发,身着华服,看着他,好似面临玉山前,谁曾想不过几月工夫,玉山凋作玉屑。
“何苦呢,”男人叹惋。
夏文宣的父亲是夏鸢的正君,夏家旁系所出,两家隔了五代,算族内通婚。夏鸢的叁个孩子,两女一男,大女儿与小儿子,皆他所出。
他坐到儿子身侧,道:“文宣,爹爹知道你骨子里是个很乖的孩子。说好听些叫高洁、雅正,难听些就是太老实了。你是当帝君的人,又陪着陛下白手起家,去,洗把脸,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乖乖服个软,陛下会原谅你的。”
“不,青娘不是那样的人,”夏文宣哑着嗓子说,“她早恨透我了。”
“圣人是嫌你总想着帮家里,不与她一条心,并非恨你。真恨你,你早见不到我了。”夏文宣父亲顿了顿,同儿子说。“这样,你想个法子治萧家那小儿郎的罪,看看圣人什么态度。”
“阿娘不会同意的。”夏文宣苦笑。“阿娘叫我扶他。”
“扶他就是给你除的。这也是你娘亲的意思。”男人含笑。“吴王与九霄公子都与圣人结过仇,萧家脱不开与吴王的干系,留着迟早是祸患。你阿娘本就打算弃了萧氏本家,转扶另一脉。”
“那阿娘为何——”
“你为扶他与陛下争吵,你娘才有法子同萧家人交代。在圣人眼里,夏家如今是铁了心要保萧家,才指使你提议扶他上来。你现在去亲手除掉萧家儿郎,圣人以后还会对你不放心吗?”夏文宣父亲打断了儿子微颤的话音,“起先不闹一闹,往后怎么退?闹了再退,既无损失,还卖人情。”
夏文宣打了个颤,低语道:“阿娘怎么不与我说……”
“傻孩子,什么都早早同你说了,戏还真吗?”男人笑道。“现在戏真吗?”
夏文宣愣愣地看向父亲,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