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和二十年,中元节将近,殿内四处挂上了风灯。
夜深,除巡逻的禁军外,宫人应全部睡下。囚禁在东大殿的九霄公子扶着床沿坐起,透过交错钉死窗棱的木板的细缝,廊道上微红的烛光照在他憔悴的面庞。
他原先也已睡下,直到听见殿门外整齐的脚步,接踵而至的,是清脆的落锁声。
响声未歇,一名女婢缓步而入,手提一截漆黑的长杆子,末端挑着六方宫灯。她支起杆子往悬梁上挂好灯,又默不作声地冲九霄公子行礼,继而趋步退离。紧跟着,没有任何通报,也没有随行的军娘子,陆重霜孤身一人迈进屋内。
她看向九霄公子,兀自寻了个矮凳坐下。“真是闷。”
“户牖钉死,自然会闷热。”九霄公子垂首,低低笑了声,语态和缓道。“我原以为您不会来。”
屋内点了灯,却依旧很暗。九霄公子瑟缩于黑暗,陆重霜端坐宫灯旁,二人视线交错,目光中唯有灰尘起伏。
“手下人没用,逼得我不得不来。”陆重霜漫不经心地答话。“在东大殿住得可还习惯?”
“说不上习惯,也说不上不习惯,”九霄公子坦然而笑。“还有地方住总归是好事,毕竟……我还不想被陛下您挪到阴曹地府去。”
“不愧是九霄公子,说起话总比旁人爽快。”陆重霜语气平静。“那我也有话直说——九霄,我给你一个活下来的机会,仅有这次。”
“我要是告诉你,我才会死无全尸。”九霄公子截住她的话,上身前倾,面庞显露在微弱的灯火下。“陆重霜,你说自己不在乎,可你在乎,不然何苦半夜叁更避开左右来我这儿?连跟在裙摆后的忠犬也没带。你在乎,陆重霜,哪怕登上了皇位,你还是在乎自己是谁的孩子。”
陆重霜眼神一凛,透亮的眼珠刹那间亮得似是山林间潜伏的猛虎。“你当真以为我不敢除掉你?”
九霄公子稳了稳心神,浅笑道:“陛下不会除我——只要怜清还活着,夏家还昌盛,大楚帝君还是夏家的小公子,您就不会,亦不能除我。”
“太聪明不好,”陆重霜冷笑,凛冽的目光收了回去。
“我出身不高,知道什么样的秘密能保住性命。”九霄公子轻笑。
陆重霜听闻此言,忽而陷入沉默,发呆似的倚靠在矮桌旁,指尖轻轻敲打桌面。
良久,她回神,倏忽长叹。“九霄,你怕活着吗?”
九霄公子一愣。
“夏家会庇护莲雾,莲雾公子则会保护陆怜清,你身为吴王生父,我的确不能轻易杀你。再者,你握有当年的秘密。我愈想知道,你愈不说,谁先有所求谁先落败。”陆重霜凝视着面前的男人,微微一笑,慢慢说。“可九霄,你难道不厌倦?啧,陆启薇的性子你比我清楚,你不妨想想,我不杀你,放你与她去洛阳,等着你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陆怜清腹中的孩子,你还没来得及见吧……想见吗?”
九霄公子不语。
见男人神态略有松动,陆重霜接着说:“夏家再怎么保,也要以我为先,陆怜清不过是苟活。她不翻身,你能翻身?时局变了,九霄,我耐心有限。真等我不想再知道你那些藏着掖着的小秘密,你是想患恶疾死,还是失足坠水?如月这些年过得不错,你可以同他一样活。”
片刻沉默后,九霄垂眸,露出一抹极淡的苦笑:“我说了,陛下可会饶过我?”
“会。”陆重霜斩钉截铁。“我与你无仇,陆怜清亦不是陆照月。或许陆重霜并不仁慈,但大楚的女帝是仁慈的。”
九霄的目光落在敞开的大门。
“陛下不怕我前脚出去,后脚就教唆怜清来对付您?”他道。
“那你不妨猜猜现在的吴王府内有多少我的人?”陆重霜似笑非笑地反问。
九霄公子随之发笑,眼角浮现几缕细纹。
他自顾自笑了一阵儿,悠悠然长吁,语气忽而变得感怀。“陆重霜,你想知道什么?”
陆重霜微眯双眸,右手悄然握拳。“告诉我,当年鸾和女帝于东宫诞下的,是皇子,还是皇女。”
“接生的太医说是一名皇女,如月进去过,也说是一名皇女。”九霄道。“但刚生下,便被先帝君派来的大监带入宫,期间有抱回来看过几眼。”
“接生的太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