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大人,”沉怀南行礼。
夏鸢微微一笑,让他过来坐下。
“饿了吗?”她说着,食指在桌案上摆着的两个玻璃盏上点了点,口吻似是在与自己的儿子说话。
波斯的绿玻璃,龟兹的巴旦杏和新罗的松子。
沉怀南微微俯身,捻了几粒松子送到口中咀嚼,隔着一层纱,看不清他的神情。
毫无疑问,夏鸢欣赏沉怀南。
毕竟这样又聪明又识时务的男子已经很难找了。要躺上皇家女子的床榻,要么美得倾国倾城;要么是足够聪明,会讨人欢心。夏鸢不需要媚主的祸水,而要一只能被夏家控制的狐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辅佐文宣稳固正君的位置。
上元的火令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欠了晋王一个天大的人情,再加晋王护驾有功,圣上愿意下旨赐婚,她先前的计划算彻底作废。
如今,太女与她算是彻底撕破脸。吴王那儿有萧家撑着,短时间内不会与自己为敌,故而如何让自己的儿子在晋王府牢牢站住脚,成了夏鸢眼下的要紧事。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晋王。”夏鸢不紧不慢地开口。“但凡对大楚政局有些了解,就该明白,晋王是个不受宠的。”
“宰相大人,夭娘害死了我弟弟,母亲又因此事气急攻心、卧病在床,我不过是病急乱投医。”沉怀南说。“何况沉某一介男子,初来乍到,怎敢谈朝堂之事。”
“但你要明白,你这种出身,远谈不上给亲王当侧君。”夏鸢眯起眼。“我瞧你同我儿差不多年岁,又写得一手好字,书也读了不少……与其入王府,倒不如随母亲回渠州。两地相距千万里,丑事传不到那么远,你能找到好人家的。”
“沉某来皇都前,曾听闻这儿是万城之城,天下所有的繁华都被倾倒于此,令人流连忘返。”他说道这儿,悄悄抬眸扫了眼对面人的脸色,斟酌着词句往下。“沉某本以为是来开眼界的,谁曾想飞来横祸……”男子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夏大人,这血海深仇未报,沉某要多冷血才能佯装无事地发生地回渠州?”
夏鸢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明明瞧不见对方的面容,可那玩味的眼神仿佛能穿透人的外壳,直直挖出心肺,将每一缕不干净的小心思都扒出来,打死一只蚊蝇般,轻易地将他话里藏着的心机捏在两指之间,
“甚好,”夏鸢柔声道,她似是估算完了男人的价值,并深觉自己做了桩好买卖。
待到从房内趋步退离,沉怀南绷紧的神经渐渐松弛,才发觉后颈满是细细的汗水。
“辛苦管事特地跑一趟,这是沉某的一些心意,您拿着买点酒喝。”沉怀南说着,掏出钱袋。
被派出来跑腿的女人,哪能是什么管事,左不过是个有点名堂的杂役。可被男人有礼有节地唤了声“管事”,女人浑身上下无一不畅快,虚荣心好似被泡发的干蘑菇,逐渐鼓胀。她接过他递出的铜钱,握在掌心瞧了瞧,咧嘴一笑。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呼声。
“沉公子留步。”
沉怀南回头一瞧,笑了。“哦,是夏公子。”
二人相对行礼。
“沉公子是来见家母的?”夏文宣道。
“见过了。”沉怀南说完,轻巧地补上一句祝贺。“对了,沉某在这里先祝贺夏公子,愿您与晋王殿下……百年好合。”
夏文宣挑眉,神态流露出一丝懒得隐瞒的轻蔑。
他乃名门望族出身,自然瞧不起沉怀南这种不知廉耻的家伙。
“夏公子可知道沉恒?”沉怀南突然说出这个名字,“他是我弟弟。”
夭娘那事儿夏文宣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被玷污名节的男子是叫沉恒。
“他本不想来这儿,嫌路途遥远,”沉怀南接着说,“是我劝他来的……我告诉他,这里比渠州好,他没准能在这里寻到一个待他极好的妻主,两情相悦,举案齐眉……是我让他来的,也是我害得他丢了性命。”
“事发后,我一直劝他没什么大不了,只是露面而已。沉恒却说,自己不仅仅露面,那个家奴羞辱了他,拿马鞭抽他,让他跪下来舔她的脚……再后来,太女遣人将布帛米粮送到家中,说那家奴是无心之过,她喝醉了,那些毁人名节的话全是酒后失言。”沉怀南的声音越来越低。“夏公子,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您这样的出生和家世的。”
夏文宣垂下眼,没说话。
沉怀南瞧他一脸自责,倏忽大笑出声。
“哎——我是骗您的,夏公子还真信了。”他弓起身,拭去眼角的细泪。“沉某啊,不过是个贪心的老鼠,哪儿有什么血海深仇要报……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夏文宣保持缄默,不知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思索着回到房内,他挑起隔帘,目光扫到床榻时,吓得浑身一抖。
女子发髻半挽,斜插两支珍珠钗,正侧卧在他床榻。她瞧见男人进屋,扬起手中的画卷,冲男人晃了晃,道一声:“过来。”
教授他房中事的人让夏文宣学会了许多东西——如何侍奉妻主,怎样挑起妻主的兴致。
但没人告诉过他……
被潜入闺房的妻主发现藏在床榻的春宫图,该如何应对。
“殿、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