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华(十)(1 / 2)

“晋王至——”高亢的呼声裹挟着寒风遥遥涌来,吹起遮风的幕帘。

葶花正想叫醒小憩的主子,一回头,却发现她早已醒来,一双空灵的眼眸正直勾勾地看向自己。

她真的安稳地睡过一觉吗?葶花不由想。她又真正地信任过谁吗?

身为鸿胪卿的李柚早早列队等候,尾随其后的是两位鸿胪丞、一位主簿,鸿胪寺少卿并未到场。

她不过二十五六岁,穿一身大红官服,皂靴,腰挂金鱼袋。一张宽厚温顺的圆脸,见谁都是笑脸相迎,眼睛又小又窄,眉毛也细,上唇鼓鼓的,有点儿龅牙,活像某尊慈眉善目的菩萨像。

接待四方来客的家伙,自然长着一张恭顺和气的脸。

鸿胪寺,前朝曰宾部,大楚后将其迁出尚书省,改称鸿胪,署为寺,掌外交。设卿一员,从叁品。少卿两员,从四品。每逢四方夷狄来朝,辨其等位,以宾待之。

见晋王下车,李柚趋步上前,拱手行礼。“殿下。”

“你我之间不必拘礼。”陆重霜轻轻按下她的手。

“殿下可不像是来看老朋友的,”李柚莞尔一笑,将她引入室内。

屋内置一张梨花木矮桌,一盏黑陶杯盛着的酒,一局未完的棋,以及一个落地青瓷瓶,瓶内枯枝叁两根。

户牖空对落梅,缥绿的薄纱自房梁垂落。

“你倒是雅兴十足。”陆重霜说着,解开大氅,一旁的葶花随即接下,退居主子身后。

“殿下见笑了。”李柚道。

她垂眸扫一眼未完的棋局,俯身一粒一粒地拾起棋盘上的黑白子,归拢进不同的竹篓子。“殿下此次来可是为了阿史那摄图?”

“正是。”

“殿下大可放心,我鸿胪寺也不是吃素的。”李柚侧脸笑道。“底层人员往来进出皆需门籍,身份不明者绝不放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手下人心里门清儿。何况还有典客署盯着那群狼崽子。”

陆重霜沉吟片刻,低声道:“他妹妹的一条胳膊是被我砍断的……”

“殿下?”

“他在你手下,我一万个放心。”陆重霜抬手,面色凝重。“本王忧心的是上元。”

天官赐福上元日,灯月相映,鱼龙混杂。

李柚双眉微蹙,倏忽来了句:“这突厥来访必然由鸿胪寺接待……殿下,你与我交好,您觉得圣上知不知情?”

陆重霜神色未改,只看着她,候着她嘴里的余话。

“官场如战场……您征战归来,势单力薄。”李柚说着,右手抖了下装棋的竹篓,哐当一声。“圣上为何让您去接待曾经的死敌?只因皇太女的两叁句话?”

陆重霜轻笑:“不然?”

“您聪明绝顶,怎么偏偏在这事上犯糊涂。”李柚叹了口气。“圣上是老了,糊涂了,但也不至于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

李柚非皇家人,早年又常驻陇西,里头的弯弯绕绕她不懂,陆重霜也没必要说,说了也是一地鸡毛。

她没吭声,眉宇间流淌着漠然的气息。

“要在朝堂头角峥嵘,得想法子出奇制胜才行。”李柚接着说。她伸出一根微胖的手指,舌尖舔了下唇,又迅速收回。“若是真有乱子,我等可以借力……打力。”

“只是个猜想。”陆重霜道。

“有没有乱子这事儿其实也不是阿史那摄图说了算,”李柚慢悠悠地说,眼神落在晋王身后弓肩垂首的女侍身上。

葶花双唇紧闭,生怕露出半点声响。能听见这种腌臜事是被主子信任,嘴闭不紧就是灭口。给贵人干事,要么一步登天,要么挫骨扬灰。

陆重霜搓捻着手指,下一秒就回过味来,忍不住调侃一句:“你倒是面如佛陀,心如蛇蝎。”

自己做局自己解,借突厥人的手在长安立威——这点子够阴。

“任职鸿胪寺,不得己、不得已……”李柚急忙摆手,只见外头一层肥白细腻的皮肉在笑。“您到底什么主意,我李柚一概不知,我只管我鸿胪寺上下老小。”

她刚点了苗头,又双手一摊要逃跑了。

陆重霜不想勉强。储君之争暗潮涌动,谁也不想把新皇登基的喜庆日子变成自己的忌日,没心思的忠心耿耿,有心思的望风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