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慢(一)(1 / 2)

凤泽大帝,讳霜,鸾和女帝第叁女也,父为如月公子。鸾和叁年正月生于东宫之丽正殿,彼时苍鹰击殿、太白经天。五年,封晋王。十六年,任右武侯大将军,北击东突厥。——《楚书?凤泽本纪》

长庚自下而上依次点燃灯树。

十五连盏金灯,共七层,呈枝丫状向上延伸,错落有致。灯上镂空雕有大雁叁只,其下造有两位身披铠甲纯金小人,一个执剑、一个拿弓,守在巨树状的灯塔旁,笔直地站在灯树基座上。

这盏宫灯是一年前晋王殿下大败东突厥时,由陛下赏赐。

鸾和十八年,当今圣上大摆宴席,犒赏边关归来的将领,预备论功行赏。几轮杯酒后,副将皆有升职,唯独主将晋王仍未得到嘉奖。正当众人翘首以盼,揣度陛下将会以何种方式来犒赏功劳最大的主将,同时也是她的亲生女儿——晋王陆重霜时,鸾和女帝却突然命人将此宫灯呈上。

她言笑晏晏地以一盏灯夺了女儿的兵权,并给她安了个不痛不痒的南衙诸卫,统领安置在皇城内的十六卫禁军。

十六卫禁军乃是皇家私军,叁千余人,虽名头响亮,但直接听命于女帝。身为南衙诸卫的晋王只能帮母皇练兵,不得擅自调兵。

此事一出,时人无不扼腕叹息。群臣几度上奏,直谏鸾和女帝赏罚不当。

女帝迫于压力,改晋王为司卫少卿,掌管宫廷、祭祀、朝会之仪仗帷幕,并兼任南衙诸卫。

与旁人的义愤填膺不同,晋王本人似乎并无多大怨意。阔别帝都两年之久的她重修晋王府,安安稳稳地在长安住了下来,这一住,便到了鸾和十九年冬。

长庚点明宫灯,晃动的灯火照着他阴媚的脸,微弱的光与幽深的影如水波般荡漾。

他肤色瓷白,眼眸细长,唇瓣樱粉,男生女相。身姿更是高挑纤细,近乎孱弱。大楚以端正雍容为美,女子讲求气宇轩昂,男子讲究端正温雅。长庚这种男生女相的宦官,不管眉目有多精致,一统都被归为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

此时为叁更天,家家户户皆已闭门,只剩巡夜的队伍提灯举火,在夜色中穿行。

晋王亥时叁刻睡下,卯时便起。五更时城楼将擂鼓四百下,以来报晓、开市。五更五点前,百官上朝。

长庚负责守卫后半夜,五更鼓响后也由他服侍晋王洗漱穿衣。

宫内设有巡逻军一支,二十五人,皆负甲带刀。寝宫留两名心腹轮班值夜,分别为:大女子春泣,小男子长庚。

长庚持剑,身着胡粉圆领袍,立于纯金灯树旁。右边是白羊毛编织而成的厚重帷幔。帷幔一年四季各不相同,常换常新。春为桃红绢罗,夏为碧玉素纱,秋以姜黄锦缎作帘,冬则为奶白绵羊毯。而在重重帷幔后,睡着的便是他誓死效忠的主上。

寒鸦若有若无的鸣叫自远方传来,乘着凌冽的西风,化为薄薄的冰刀。

隆冬将至,今夜甚寒。

忽得,殿外传来细微的声响,接着便是树叶被风吹落的声响。

长庚第一个念头是野猫跑进来了,兴许是天渐寒的缘故,原本在偏殿安家落户的野猫最近总爱往暖和的寝殿跑。晋王府两年无主,这些野猫趁着下人懈怠,臭不要脸地把王府当成自家居住。待到晋王殿下回来,灰猫、白猫、花猫生了一窝又一窝。

属下本打算将这些个野猫驱逐,却被晋王阻止。

“我晋王府能容天下名士,自然也容得下几群野猫。”晋王陆重霜如是说。

既然殿下吩咐过莫要驱赶,长庚便也未将那一声细响放在心上。

身侧的烛火骤然晃了一下,影子也随之扭曲。

此时,长庚耳畔传来第二声响动。

这次是从头顶传来,细不可闻。

长庚抬头,在一片幽暗中隐约瞧见几粒灰尘自梁上落下,扰动了身侧那一簇烛火。

不对,不是野猫……

房上有人!

就在他拔剑的刹那,梁上突然跃下一位身着黑衣的女子。她苍鹰捕食般直直坠下,手中的匕首闪着凌厉的寒光。寒刃一道惊雷般猛得压向长庚的头顶,几乎同时,长庚拔剑而出,挡住了逼上眉心的匕首。

“来人!有刺客!”

长庚话音刚响,黑衣女人便是一脚踹在他腹部,逼得他踉跄着后退几步。黑衣人趁他步伐正乱顺势逼近,掌中匕首朝他心口直直刺去,气势凶猛。长庚急忙后退,银光闪过,只斩落一缕额前发。

他握紧剑柄,以身躯挡住背后的帷幔以及尚在睡梦中的晋王殿下。

眼前此人绝非市井小贼!她此行前来,刀刃直指晋王殿下!

长庚提剑挥去。长剑与匕首交锋,对方薄如蝉翼的刃顺着上好的长剑下滑,猛然弹开两方相执的泥沼!在此间隙,黑衣女人率先攻上,抢夺了攻防战的时机,她带着腰劲挥出匕首,横劈,刀刃自带一股寒气。长庚俯身逃离,不甘示弱地举剑刺去,却被她抬剑相抵。

剑与匕首再次相撞,居然各自都被震退一步!

黑衣人不敢恋战,从腰中摸出一把沙粒,就冲长庚撒去。步伐变幻,擦着长庚的身躯便如狂风般冲帷幔内奔去。

长庚抬手护住双眼,断喝一声:“殿下小心!”

就在此刻,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直刺而去!正中刺客左眼!

这一羽箭的力道竟将层层迭迭的帷幔骤然掀起,令厚重的羊毛帐仿若海浪般翻滚。

黑衣人捂住左眼,血流如注。

长庚急忙提刀跟上,想一剑斩断刺客的左右手,但被她翻身躲过。血流水似的喷涌而出,温热的血污了地板。

“长庚,住手。”一个声音从帷幕内传出,声线仍显稚嫩,让人无端念起日光下的泠泠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