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节(1 / 2)

皇后起居注 华飞白 3955 字 9天前

朱祐棆就这样枯坐在窗前,直到浑身都被深秋的夜风吹得冰凉,他才仿佛惊醒过来,脸上露出了苦笑。他比谁都清楚,自己其实是一个很凉薄的人。也许是因为自幼都得不到重视,所以他除了格外在意母亲之外,对任何人都有所保留。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放不下心结,坐视王妃病逝。

王妃病逝,不仅令他觉得懊悔,令他觉得愧疚,更唤起了他所剩无几的疑虑——他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对邵太妃的言论产生了怀疑,怀疑他的选择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他从开始就是错的,那如今他所经受的一切,只能算是自己咎由自取。可王妃却实在是无辜,她嫁给了自己之后,就没有过几天好日子。

可是,母亲真的错了么?他真的错了么?

满腹心事、纠结不已的朱祐棆就这样病倒了,缠绵病榻两三个月,迟迟没有病愈。直到将近年末,忽有一天,他觉得身体难得轻快了些,忙叫人抱来了刚满一岁的嫡女。听着小姑娘甜甜地唤他爹爹,他的嘴角不由得勾了起来。孩子还这么小,他实在是有些舍不得留下她。可是他比谁都更清楚,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

于是,他对亲信道:“我去之后,将她和她姐姐都送到京城,托皇兄皇嫂照看一二。”

他的亲信愣住了:“殿下,太妃娘娘在雍王府——”

“不劳母亲照看了。”朱祐棆道,温柔地抚摸着小姑娘的头发,“她尚且年幼,在京中才能得到更好的照料。”他相信皇兄皇嫂会善待两个小侄女,留在皇宫里长大,对失去怙恃的她们俩而言应当是最好的选择。至于母亲……无论母亲是对是错,无论自己是对是错,他都不希望女儿变得和自己一样偏执。她们最好甚么都不需要知道,只要做两个快乐的小姑娘,高高兴兴地长大,便足矣。

弘治十四年十二月二十日,岐王朱祐棆薨逝。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岐王在弘治十四年十二月薨(具体日期不一样哈),岐王妃比他早走半年,两人留下的嫡亲闺女后来早夭。

虽然不知道历史上岐王和岐王妃怎么走得那么早,但这里的岐王是因为懊悔、愧疚、纠结以及着了风寒等复杂原因一病不起的。他对岐王妃不是爱,但对她的死非常愧疚,再加上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也算是信念崩塌吧……

作者:来,豪华便当大礼包

岐王:……好吃吗?

作者:吃过的都说好,不信问你爹

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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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双开了,但是我觉得开局没有开好,所以决定这周末梳理一下,节奏更明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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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6章 斯人已去

岐王就藩的德安府与京城相距两千余里, 纵然信使日夜兼程, 紧赶慢赶地将讣闻送到京城, 也已经是十余日之后了。朱祐樘听人禀报的时候,神情瞬间变得有些空茫,迟迟没有任何反应。直到何鼎小心翼翼地唤了声“万岁爷”,他似乎才回过神来, 声音低哑地问:“岐王,薨逝了?”

“是……自王妃去世后, 岐王殿下的身子便有些不好。后来不慎着了风寒, 便一病不起了。”前来报讯的人正是朱祐棆的亲信, 红着眼眶忠实地转述了主人临终的嘱托, “殿下临走的时候说, 丧事不必大办,早些让他与王妃合葬便足矣。”

朱祐樘闭了闭眼,良久方又问:“他可有甚么话捎给朕?”

“……殿下想将两位小郡主送入京城, 烦劳陛下和皇后娘娘照顾。”

“朕知道了。”朱祐樘长叹一声,忽然觉得有些疲倦。他按了按眉间:“你且先去歇息罢。何鼎,问问兴王眼下正在何处,让他立刻来坤宁宫见我。”说罢,他便再也顾不上御案上堆积的奏折,起驾回了坤宁宫。

张清皎对于他忽然回来也有些意外, 但从他眉宇间的沉重便可瞧出应当是发生了甚么事。她使了个眼色,让肖尚宫悄无声息地带着众人退下,亲自上前帮他解下了大氅。而后又仿佛牵着孩子一般将他牵到长榻边坐下, 给他身边塞了引枕,紧接着斟了一杯热茶。

朱祐樘坐在长榻上,手里捧着她斟的热茶。茶盏蒸腾而起的袅袅白雾模糊了他的神情,却无法掩饰他此刻低落的心情。“卿卿,岐王……祐棆病逝了,托咱们抚养他的女儿。”

张清皎微微睁大双眸,有些难以相信。朱祐棆才二十三四岁,平日里身体也很健康,怎会如此突然便病逝了?岐王妃李氏沉疴难愈,是因着生孩子难产留下来的病根。可他年纪轻轻,就算是生了病,也不至于走得这么快啊。

“世事无常,当年他就藩的时候,我真没有想到,那会是最后一次见面。”朱祐樘垂首苦笑道,“虽然我对他很失望,觉得他辜负了我的信任,索性便随他的意就是了。但即使是最恼怒的时候,我也希望他在封地里过得自在些。等到日后兄弟们都齐聚京城,也许他可能会心生动摇,我们还有重逢的机会。”

张清皎一直都很清楚,他性情仁善,对弟弟妹妹们如兄如父。可她却没想到,原来他心底还对朱祐棆怀着一线希冀。或许理智告诉他,分隔两地对于他们兄弟俩而言才能彼此相安,但多年的兄弟情谊却仍然维系着岌岌可危的信任。就算平时不提起也不多想,但那份信任始终都还在。

事实上,朱祐棆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的最后一丝信任。他舍近求远,把自己的女儿托付给了他们俩,这便是他最终做出的选择。无论他是不是觉得当初的自己错了,他至少学会了不让女儿重蹈覆辙,让她们远远避开了邵太妃。

“英年早逝,确实很令人惋惜。不过,我猜他在走之前已经完全想通了。至少,他是通明透彻着走的,而不是像从前那般纠结着离开的。咱们帮他好好地养大两个小侄女,他和李氏的在天之灵也能安心。”

“……”朱祐樘轻轻握住了自家皇后的柔夷,“卿卿,你会一直陪着我罢?”

张清皎怔了怔,知道他再度被勾起了对于生死之别的恐慌。她的神色立时便柔和起来:“当然,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就算你想将我赶走,我也绝不会离开。”生生死死,确实并非人力所能改变。他们俩这些年只顾着忙碌,只顾着教养孩子,彼此陪伴独处的时光格外短暂。仔细想想,人生短短数十年,不仅有许多事需要他们去完成,互相陪伴也应该是极为珍贵的。

朱祐樘微微松了口气:“我怎么会忍心将你赶走?只恨不得你每时每刻都能待在身边才好。”若不是内阁诸臣极有可能反对,他甚至希望自家皇后就像从前某段日子那般,搬到乾清宫东暖阁或西暖阁里处理宫务。他其实一直觉得,唯有每时每刻都能听到她的声音,心里才能彻底安定下来。

不久之后,朱祐杬便应召而至。他一面笑着脱下大氅,掸了掸身上覆着的薄雪,一面道:“幸好皇兄派人过来给我解了围。不然我还被那群家伙堵着,都想尽办法从我身上套话呢。”

这回入京,他身边一直很热闹。所有进京的宗室都顾不上引来非议或者怀疑,想方设法地与他见面,希望他能多说些投献王庄的事。他讲了一遍又一遍,这些家伙仍然不满足,恨不得让他将所有心里话都掏出来讲得一清二楚。平日里看似他们是万事都不太在意,偏偏此事勾起了大家的兴趣,机灵劲儿与热情劲儿直往上涨,有几只老狐狸他都快应付不住了。

“祐杬。”朱祐樘静静地注视着他,等他在身前坐下,方道,“我方才接到讣闻……是从德安府传过来的。”

听了他的话,朱祐杬的笑容便猛然僵住了,双目微张。他心里掠过各种各样的猜测,怎么也不愿意去想那个最匪夷所思的猜测。可是,皇兄的表情无形之间已经告诉了他,那个他觉得最匪夷所思的猜测才是事实。

“十六天前,祐棆病逝了。”朱祐樘低声道。

朱祐杬呆怔了许久,瞬间便泪流满面。纵然他们兄弟已经形同陌路,但彼此间的骨肉亲情又怎么可能轻易斩断?就算他们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可他们到底还是骨肉相连的亲兄弟啊!他从来没有想过,自从当年自己离京就藩之后,他们俩竟然真的再也不可能相见。明明封地相邻,明明只要两人中有一个人稍稍低头,关系或许便能转圜——可是,如今已经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等他的心绪稍稍平复些,朱祐樘方接着道:“祐杬,我不能离开京城,便由你主持祐棆的丧礼。带着祐槟他们几个都去一趟德安,替我好好送他一程。他临终前的遗愿,一是丧礼从简,与王妃合葬,二是将两个孩子带来京城,由我和你嫂嫂抚养。身为兄长,这两个遗愿咱们必须替他完成。”

“好。”此时此刻的朱祐杬已经不愿再想,由他替弟弟主持丧礼是否稍有些不合礼节。他如今比谁都更渴望能立即离开京城,赶赴德安府。

“我会派礼部与宗人府的官员与你们同行,你赶紧回去收拾,稍晚些便准备离京。”朱祐樘道,紧接着又派人将朱祐槟等一干弟弟都叫了过来。朱祐槟几个对于这个消息也很震惊,年纪小些的直接懵了,完全无法相信事实。

两三个时辰后,内阁刚正式接到岐王的讣闻,九位亲王便已经齐齐离京。虽然言官们都很清楚,没有就藩的亲王擅自离京完全不合祖宗规矩。可他们并不是木头人,也并非分辨不清楚皇帝陛下目前的情绪,谁都不敢在这种时候捋陛下的虎须。俗话说,事有轻重缓急,事急从权,他们能够理解陛下和诸位殿下哀痛难当的心情,便索性当作不知此事。

数千里之外,衡州雍王府,接到讣闻的雍王朱祐枟在书房中呆坐了许久,才抖着唇浑浑噩噩地去了邵太妃的寝殿。此时邵太妃正跪在偏殿设的小佛堂里念经数佛豆,朱祐枟顾不上让人通报,直愣愣地就闯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