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夫人见状,方稍稍松了一口气,领着陆大奶奶出去迎接族中妯娌去了,临行前请张嬷嬷尽快带陆明凤姐妹几个回荣泰居去,省得待会儿又生出什么事端来,让她们小姑娘家家的瞧见了不好。
张嬷嬷应了,待陆大夫人与陆大奶奶前脚走了,后脚便带了姐妹几个离开,陆明萱依照顺序走在了最后面。
经过惠妈妈身边时,陆明萱感觉自己的裙子被人拉了一下,她因低下了头去,不想就对上了惠妈妈一双阴测测的浑浊眼眸,她的声音也阴测测的,仅够她和陆明萱彼此听得见:“你以为你害得我家夫人曝了光,你就能得到好下场了吗?你以为你那位好祖母就真是好人了吗?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在地下日日等着看有朝一日上天如何劈一道雷下来,打死你个认贼作亲,助纣为虐的贱人!”
惠妈妈说完,便低下了头去,再不看陆明萱一眼,——显然,她心里如今另一个恨毒了的人,便是陆明萱了,就算她如今不能拿陆明萱怎么样,更不能杀了她为自家夫人报仇,她也绝不会让其好过,贱人不是与陆老夫人祖孙情深吗,她倒要看看听了她这番话后,她们还要如何祖孙情深下去!
次日一早,陆二夫人大敛以后,惠妈妈便一头碰死在了陆二夫人的棺木前……
☆、第二十一回 挨打
陆二夫人的丧礼虽办得不甚盛大,该有的程序礼仪却都有,也请了一班僧人来府里为其日夜诵经超度往生,到得头七,也在府里做了一场不算小的法事。
待头七次日,陆中景便领着陆文廷以下等一众小辈,奉了陆二夫人的灵柩去定国公府位于城外的家庙,陆明欣与陆文运都披麻戴孝相随,陆文运不论是作为记在陆二夫人名下的嫡子,还是二房唯一的儿子,与陆二夫人摔丧驾灵都是理所应当之事,也亏得二房还有他这个儿子,否则陆二夫人死后竟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
毕竟夫妻十几载,陆二夫人又是以那样的方式结束自己性命的,陆中景心里是又悔又痛,不过只短短几日,人已便瘦了一大圈,虽不至于形销骨立,瞧着也是大病一场的样子;
陆明欣与陆文运则因连日来都得守在陆二夫人灵前,与来吊唁的宾客们磕头,疲累不堪,更兼姐弟二人心里都十分恐慌如今嫡母死了,还不知道父亲孝期满了以后再娶的新妇会是什么样,一个是忧心自己身份尴尬,将来若新嫡母生了儿子,自己到底算父亲的嫡长子还是庶长子,新嫡母只怕容不下自己,一个是忧心自己都快十四岁了,终身大事却至今没有着落,若再守三年的孝,待出孝时便已是十七岁的老姑娘了,偏她还身份卑微,且不知道新嫡母会不会为自己的将来操心,到时候岂非一辈子都要误了?
所以二房的几位主子只看表面,倒都一副因死了妻子与母亲哀毁过度的模样儿。
至于二房的另一位主子陆明雅,除了接到母亲死讯的第一日她进过一回定国公府的门以外,之后她再来时,门房便再不肯放她的马车进去了,盖因老国公爷得知了那日她在陆二夫人遗体前便对着家里的长辈姐妹们发难,闹腾得十分不像后,即刻发了话:“陆侧妃既入了皇家的门,所谓‘出嫁从夫’,便再算不得我定国公府的人,且二儿媳又不是没有儿子,自有儿子为其驾灵送终,就不必劳烦陆侧妃回来了,只在自家遥寄哀思也是一样!”
把陆明雅气了个半死,若不是碍于是在定国公府大门外,人来人往的,怕人瞧她的笑话儿,她就要命车夫硬闯了,不过她虽气得发抖,她的贴身嬷嬷却还有几分理智,软言劝她那车夫可是二皇子府的人,如今府里二皇子另几个没有名分的侍妾本就因她娘家虽得力,却巴不得一副与她划清界限的样子而多少有几分不将她放在眼里了,若再让车夫看出定国公府岂止是巴不得与她划清界限,根本就当自家从没生过这个女儿,一旦传回府里,她在府里岂非越发没有威信,越发弹压不住那些个侍妾吗?且只怕二皇子也会越发不将她放在眼里。
好说歹说,到底劝得陆明雅稍稍冷静了下来,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二皇子待她的所谓“宠爱”旁人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她自己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如今不过忌惮着她到底还是定国公府的小姐,不至于太过分罢了,若是让他知道定国公府连她娘死了都不让她进门,以后会怎样待她她简直想都不敢想!
遂听贴身嬷嬷的话,装作伤心过度的样子“晕倒”在了马车里,然后任贴身嬷嬷吩咐车夫调头送了她回去,回去以后便“病倒”了,一连几日都是水米不沾牙,连床都下不来,就更别提再回定国公府送陆二夫人了,至少也算是在二皇子和满府侍妾的面前保住了最后几分颜面。
陆二夫人的灵柩被送到家庙里安顿下来以后,陆文廷兄弟几个便先回府了,陆中景父子姐弟三人却要在那里留待三七二十一日的法事做完以后再回府。
说到底,此番死的到底只是一个庶子媳妇,就算府里的小辈们依礼该服大功,守孝九个月,但也就日常吃穿用度,并玩乐嬉戏上须注意一些而已,其他的却与先前并没什么差别,仍是先前日子怎么过,如今怎么过。
不过此事也不是对所有小辈都没有造成什么影响,至少对两个人便造成了不大却也不小的影响,其中一个便是陆明凤。
陆明凤年前便已行了及笄礼,先前正旦朝贺时,徐皇后已对陆大夫人透了话音儿,打算待出了正月便请皇上下旨着钦天监占吉日,为大皇子和陆明凤完婚,如今却是不得不再次暂缓了,总没有这头婶娘新丧,那头侄女儿却出嫁的道理罢?尤其徐皇后与大皇子还“心怀大志”,那便更容不得自己的儿媳与王妃有任何能被人说嘴的地方了,说不得只能等到守满九个月后再说了。
这个结果将陆大夫人气得不轻,就算徐皇后再四与她保证,先进大皇子府门的那位王侧妃绝不会在陆明凤这个正妃之前生下一男半女,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那位王侧妃撞了大运偏就先有了呢,皇家可不比寻常人家,没有嫡长子必须生在庶子之前之说,而且徐皇后现在说得好听,怕就怕到时候见王侧妃真有了,她心疼孙子,反倒第一个护着王侧妃也未可知,——不由在心里将福慧长公主骂了个臭死,毕竟陆二夫人已死,死者为大,她不好再骂陆二夫人,可不就只能骂福慧长公主了?
至于另一个也受到了影响的人,则是陆明萱,却是因那日惠妈妈在陆二夫人遗体前与她说的那几句话,连日来一直困扰着她,让她既想直接去找陆老夫人一问究竟,毕竟心里时刻埋着这样一个疑问又得不到答案,只能自己胡思乱想实在有够折磨人;
却又怕真证实了自己的母亲是被陆老夫人所害,她以后该怎么面对陆老夫人?就像惠妈妈说的‘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若证实此事只是惠妈妈临死前不甘心,想要在她和陆老夫人之间埋一根刺,挑拨离间她们祖孙也就罢了,若其说的是真的,她该怎么办,难道真让陆老夫人为她娘偿命不成,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不论是手心受伤还是手背受伤,痛的都只会是她!
这种矛盾的心理虽比先前时时都得提心吊胆轻松一些,却依然折磨人,让陆明萱的心情无论如何都好不起来。
这日去荣泰居给陆老夫人请过安,回到空翠阁后,陆明萱与陆明芙正打算拿出针线来与安哥儿做衣裳,——再过两个月便是安哥儿的周岁了,她们做姐姐的多少也该表示一下才是,旁的东西安哥儿也不缺,倒是亲自与他做几身衣裳更能体现心意,是以姐妹二人前几日便商量好了,一人与安哥儿做四套衣裳。
不想丫鬟才刚将针线篓子取来,就有一个婆子忙忙走了进来,说道:“也不知三老爷哪里惹着了老国公爷,好好儿的忽然便命人将三老爷绑了,让底下的人狠狠打了一顿,听说打的是皮开肉绽,只有进气没有出气,若不是老夫人听说后急急赶到,只怕三老爷就该被活活打死了,即便如此,现下也不知是死是活,也不知老国公爷到底怎么想的,说来三老爷也是那么大,又做了驸马,再过个三二年就好抱孙子的人了,这也太不给三老爷留面子罢?”
陆明萱闻言,心里先是一颤,但旋即便归于平静了,老国公爷忽然痛打陆中昱的原因她约莫能想来,只怕十有*正是为着当年之事,以老国公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来看,若是不知道还罢,一旦知道了,尤其还因此而生出了不小的事端来,他又岂会不发落陆中昱的?
平静之余,陆明萱心里还生出了几分痛快和解气来,虽然这有些大逆不道,但她实在忍不住,本来她先前还在遗憾陆中昱经此一事竟然什么惩罚都没受到,想不到惩罚这么快便来了,老国公爷真是太可爱了!
见陆明萱听完婆子的话后,什么反应都没有,陆明芙只好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道:“三老爷都是好几十岁的人了,老国公爷这样打他,让他以后在两边府里的脸都该往哪儿搁,会不会是妈妈弄错了,还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那婆子道:“奴婢没有弄错,三老爷的的确确被老国公爷打了,好多人都知道,这会子人已被抬到老夫人屋里去了,老夫人那边正乱着请太医呢,至于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奴婢便不知道了。”
陆明芙点点头:“如此说来,事情是真的了,多谢妈妈来告知我们。”命落霞去抓了一把铜钱来赏与那婆子,打发了她后,方与陆明萱道:“论理我们也该去荣泰居瞧瞧,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就算帮不上什么忙,也该去问候三老爷一句的,毕竟是长辈,妹妹怎么说?”
要让陆明萱说,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去问候陆中昱,但就像陆明芙说的,陆中昱毕竟是长辈,她若明知他受了伤却不去问候,反倒在一众小辈里显得与众不同,欲盖弥彰,说不得只能道:“那我们这便去荣泰居瞧瞧罢。”
姐妹二人遂简单收拾了一下,各自带着丫鬟去了荣泰居。
果然荣泰居彼时正乱作一团,叫着再去催太医的,忙着给哭得快要续不上气的陆老夫人顺气的,进进出出忙着换热水拿简单等物的,把个房间挤得是水泄不通。
又因陆中昱此番受伤的臀胫一带,便是陆大夫人也顶好远远回避的,但因陆老夫人上了年纪,陆大夫人怕她气急之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不得不亲自守着,且陆中昱挨打也算是一件大事,如今陆老夫人屋里乱着少不得她来坐镇,善后工作也少不得她来处理,这类事是别想指望福慧长公主的,所以她只能留在屋里,好在她总还占了个长嫂的名分,所谓“长嫂如母”,倒也算不得失礼。
陆大奶奶与陆明凤姐妹几个做小辈的却是怎么着也不好留下的,遂都避到了陆老夫人的暖阁里,在暖阁里守着也算是尽孝了。
过了一会儿,太医还没到,满脸憔悴,眼睑下一圈黑影的福慧长公主领着陆明珠与陆文逐先到了,福慧长公主因见陆中昱被打得自腰以下膝盖以上的地方都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由又是生气又是心疼,见陆老夫人歪在榻上说不出话来,便语气不善的问陆大夫人道:“好好儿的公爹怎么会忽然打起驸马来,大嫂怎么也不说即刻使人过去与我报个信儿?公爹下手也未免太狠了些,驸马就算真有错,公爹只好生教导他便是,如何能像以前他不是驸马时那般说打便打,以后叫驸马还有什么颜面再过来这边府里?”
言外之意,陆中昱如今已经是驸马了,老国公爷就算是他的父亲,也不能再如先时那般想打他便打他了,否则,就别怪她以后再不让陆中昱过来国公府这边。
本来福慧长公主说这话时并没有坏心,只是单纯的心疼陆中昱,陆中昱是当年她亲自选中的驸马,她待其又怎能没有几分真情,但一来她颐指气使惯了,如今见陆中昱受了伤心下又着急,说话的语气便难免冲了些且也难免带上了几分对旁人的迁怒;二来她近来日子过得很不舒心,饶陆二夫人在她屋里碰死的当日她便搬去了别处居住,又让人将原来的屋子封了起来,白日还好,一到晚上她依然会觉得陆二夫人的阴灵时刻都有可能来找她,以致她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脾气自然也比素日越发的大。
只可惜陆老夫人与陆大夫人如今都不待见她,自然不会对她的坏脾气逆来顺受,陆老夫人因强忍头痛睁开眼睛冷笑道:“昱儿是长公主的驸马不假,可他首先更是老国公爷和我的儿子,几时当老子的教训当儿子的,还得先针得当儿媳的同意了,还是这便是皇家的规矩?”
一旁张嬷嬷见势不对,忙将屋里一众服侍的人都打发了,福慧长公主见状,方冷笑道:“当老子的要教训当儿子的,自然不需征得当儿媳的同意,可驸马早已算不得陆家的人,而是公主府的人,那公爹打她我自然便过问得。”
这话只差没明说陆中昱是招赘到皇家的,算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国公爷打他之前,必须先征得她的同意了。
陆老夫人本就正恼着福慧长公主,若不是因着儿子不得已尚主,又怎么会连个房里人都不敢收,又怎么会带累得萱丫头堂堂公府千金只能顶着陆家旁支姑娘的名头过活,尤其今日陆中昱挨打的原因恰正因当年之事,连带陆老夫人先前去求情时,都被老国公爷申饬了一番,如何听得这话?
当即便冷笑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尚了主便算不得自家的人了,难怪本朝的公主都难嫁,但凡有点血性的人家都避之不及呢!”
福慧长公主闻言,气得浑身直发抖,正待再说,陆文逐已低喝道:“娘就不能少说两句,我知道父亲受伤您看着心疼,祖母看了就不心疼不成?当务之急,是好生照顾父亲,让父亲早日康复,您说这些有的没的有意思吗,难道就能让父亲立时好起来不成?”
说完又向陆老夫人道:“我母亲是一时急糊涂了,才会顶撞祖母的,还请祖母看在孙儿的面上,不要与她一般见识。”
两边抹合之下,到底说得福慧长公主与陆老夫人都没有再说,陆文逐这才暂松了一口气,问张嬷嬷道:“不知我父亲哪里惹得祖父生了气要打他,待他好了以后,也好早日去向祖父请罪,求得祖父的谅解。”
张嬷嬷面露难色,见陆老夫人没有说什么,等于是默许了自己说话,这才道:“听说是为的萱姑娘的身世之事……”
福慧长公主不待张嬷嬷把话说完,新恨勾起旧怨,忍不住又炸了毛,冷声向陆老夫人道:“张嬷嬷不说起我还忘了,我正想问母亲,当年何以要背着我将您身边的丫鬟给驸马,我为他生儿育女吃的苦头已经不少了,您还怕委屈了他,甚至连说都不与我一声,您也是出身大家,素日往来的也是高门大户,您见哪家有这样的规矩,连与媳妇说都不说一声,便赏儿子屋里人,事后也不与媳妇说的,难道这便是太傅府的规矩吗?还是您心里见不得我与驸马好,所以这般打我的脸,离间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