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从今往后的街头巷尾,流传的不会是那个文采斐然的慕容先生,他的臭名会留存百世,千年万年还被人津津乐道。
想着想着便突然大笑出声。
为什么旁人有的,他没有。
为什么旁人可以享受的,他却不行。
慕容鸿文弃了木拐,用已然不成形的双臂紧紧拥着老长随。
“余归啊……”他笑过后,又泪流满面,呜咽道,“余归啊,我不能没有你……”
刺目毒辣的烈火将他瘦削的脸庞照得格外棱角分明,凌乱的发丝上沾着火星,只疯了一般来来回回的重复着这句话,到最后,喉中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哭泣声,像个行将就木,奄奄一息的老兽。
而老长随自始至终也未曾回应过他,好似已经沉淀了许久的石像,从头到尾,满身风霜。
杨晋恍惚看见他掀开眼皮,那神情正像是在说,这份人情今日终于还完了。
被烈火吻过的水墨画在地上蜷曲成灰。
山山水水,世间百态。
这两个年少时相伴长大,却身份悬殊的知己,磕磕绊绊的走过了几十年的岁月,从惺惺相惜,到虚与委蛇,最后还是殊途同归了。
火势四下肆虐蔓延。
杨晋正准备起身,周围的火舌引燃了慕容鸿文背脊上的炸/药,几乎是在刹那,殷红的火光四处飞溅,残缺的躯体连倒下的过程也没有,很快便被新的一波大火吞并,两人就在他的眼前堙没,消失不见。
这一幕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闻芊仍还原地坐着,愣愣地没有回过神。
爆炸的火星子将地上尚且生机勃勃的草木烧得滋滋作响,房梁倒塌,轰鸣此起彼伏,嘈杂的烟火遮掩了某些细微的动静。
海棠花丛被人踩出了一串蜿蜒曲折的脚印。
“原来是这样……”那人满足地轻叹一声,“我早该知道的……”
清亮的泪水沿着苍老而布满皱纹的脸颊缓缓滑落,风烛残年的她眸中依然带着欣慰的笑,“归鸿先生,不会是言而无信之人。”
不知几时醒过来的慕容海棠,站在那片灼热的火海之前,已不再明澈的双眸里却熠熠生辉,这刻,她不痴了,也不疯了,像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闻芊看着前面的背影,预感不好的油然而生,她挣扎着爬起来,叫了声:“婆婆!”
硝烟弥漫。
带着火星的尘埃从视线里飞卷而过。
慕容海棠踩上石阶的那一瞬,滚滚的热浪撩起干枯凌乱的银丝。
她好似回到了很多年前。
一身华服锦绣,黑发如瀑,垂在耳畔的步摇叮当作响。
头顶的明月温柔而动人,京城的演乐胡同内,精致的花灯穿街而过,到处是珠帘绣户,青楼画阁,箫鼓喧空,丝竹缠绵。
那时她还未曾老去,也未曾贪恋情爱,她生着绝世的容颜,坐在教坊司的高台上,怀抱琵琶低吟浅唱。看无数人为她倾倒,一掷千金。
熊熊烈火中,忽然飘出一段纤细悠长的嗓音:“归去兮——”
仿佛有个纤细而玲珑的站在那台阶之上,低回婉转的腔调被轰然砸下来的木梁所掩盖,掀起的灼热气流迫得闻芊不得不抬手遮住脸。
“醉里关山魂梦长。
“望白云飘渺,碧水茫茫。
“回首明月成霜……”
这支时下流传的曲子在她口中反复吟咏,又在空气里悠悠飘荡。
“闻芊,回来!”
杨晋猛地伸手拽住她胳膊,骤来的爆炸将他二人整个弹开,单薄的屋舍已不堪重负,塌得面目全非,杨晋抱着闻芊地打了好几个滚方才停下。
院中的海棠花被殃及池鱼,鲜艳的花瓣在灼烧之下迅速枯萎。
闻芊从他怀中挣开,目光几乎要钉在那片火海里,接连不断的爆裂将火石四处飞溅,在她面颊上擦出一道血痕,她却也浑然不觉。
蓦然像是回过神一样,闻芊站起身便要往前跑,杨晋眼疾手快将她拉住:“别去了,来不及了!”
她听不进去,奋力想推开他,杨晋没了办法,只能伸手用力把她拥住。
“慕容鸿文在里面备了不少炸/药,你这样进去会死的,闻芊!”
她倏地一怔,四肢仿佛不听使唤,仍由他拉着步步后退,只定定望着那片大火,随后竟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喊。
杨晋听得心头一紧,终究还是咬咬牙,狠下心一把揽住她的腰,朝前路疾行。
小木屋虽已成残垣,但爆炸声依旧不断,后路已被截断,对面只有一汪深不可测的湖水,湖面被焰火照得波光粼粼。
山庄里的池塘是引活水,此处在山腰,定有水路相通,思及如此,他深吸一口气,带着闻芊一头扎入其中,顺水而流。
背后的焰火直冲入云,那满地跳跃的火光,是千万朵盛开的海棠。
作者有话要说: 都二十多章了怎能不开虐,这很明显不是我的风格啊!
哭,都给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