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园,他们分享同一杯奶茶的时候,南珂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那个夫妻推着婴儿车,就已经陷入幸福的憧憬。
无数次治疗期间,他反反复复地对比着效果,跟自己的无能做着对抗,他至少还是有希望的,他只是硬得不够持久,不代表他不能和南珂有孩子。
可是最近的那一次检查报告,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不仅硬不了,也没办法和南珂生孩子。
他不仅满足不了南珂的身体,也没办法让她满怀希望地跟他有一个属于爱情的结晶。
这个世界上,不只有恶语相向才会伤人,美好的期待同样会。
最痛苦的事情,不过是,你憧憬的所有未来,我都没办法给你,我连最基本的身体上的快乐都给不了你,每次看你期待着未来,我都会愧疚,像是开了一张空头支票给你,却永远都不能兑现。可我还是不死心,还是野心勃勃地想要占有你,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
两个都觉得自己自私的人,都同样泪流满面。
“南珂,对不起。”
我不希望你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连有最正常的性欲都会感到耻辱。
那天晚上,南珂在里面无声地压制着自己,杨一阳就站在门外一处阴影里,心口堵得难受。他是从那一刻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上天派来救南珂的。如果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南珂压抑自己,推翻自己所有美好期待的。那他才不是什么救世主,才不是什么好的依靠。他会日日夜夜都承受着对自己的审判和煎熬。
“杨一阳,你出国以后,会过得比现在更好的吧?”
南珂感受到了杨一阳在那一刻,作为一个男人的痛苦。
他曾经是军人,他拥有强健的体魄,钢铁的意志,他拥有一个男人该具备的所有外在条件。可是在内里,他又为那一部分的无能怀有深深的自卑。他不能理所当然地进入她的身体和她合二为一,他不能用肉贴肉的方式在她的最深处留下自己的标记。
杨一阳不痛苦吗?杨一阳每天都好痛苦。
他已经为了南珂付出了这么多。他有好多次看不到他自己,只能看到南珂。
他已经为她放弃过好的本科大学。那个时候所有老师都反对,杨一阳充耳不闻。
他为她放弃过好的入职机会。他的带教老师扼腕叹息,杨一阳也无动于衷。
可是现在他都自己做出选择了,南珂还有什么理由觉得委屈呢?她不能太自私啊。
“杨一阳,”她张开怀抱,杨一阳过来,蹲下,抱她,两个人都在哭:“杨一阳,我希望你好,我希望你能有很好很好的生活。杨一阳,你值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我希望未来你的每一天都能过得非常非常好。”
我不希望你再为了我委屈自己,我不想要你再因为我而为自己感到自卑。
南珂能痛苦着他的痛苦。所以再不敢说自己的愿望。
“你也是。南珂。你现在真的很好。你会因为自己的努力,变得越来越好的。你也要过得很好。”
哪怕那个未来,不是我能给的。我都希望,你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
你开心我就开心了。
他们越抱越紧,两个人都哭得不能自已。
南珂过生日前一天,杨一阳的签证下来了,出国推荐表也都上交了过去。
“杨一阳,你出国以后,要多拍照给我看,吃到了好吃的,最好是能学会做,这样你回国了就能到我家做给我吃。好不好?”南珂笑得特别开心,看上去是真的开心。
“好呀。”杨一阳也看着她笑。
两个都开心了。
南珂过生日的时候,两个人按照之前说好的那样,去玩了过山车,去闯了鬼屋,被鬼吓得快哭,但是出来后就没心没肺地大笑,他们把游乐场里没尝试过的一切刺激项目都完成了一遍,最后累得瘫在出租车后座,南珂一直在笑,杨一阳也很平静。
两个人对于元旦之前杨一阳就要出国的消息都彼此心照不宣。
杨一阳要离开的话,南珂是肯定要去送的。只是中途,钟琴那边的工作依然是有增无减。中途还有一场邻市的出差。南珂在钟琴身边一直都保持着打鸡血的状态,一连叁天高强度的工作结束后,钟琴带她去放松了一下,在一家颇有情调的小酒馆里听歌喝小酒。
“这种酒喝着就很解压。不会大醉,只是微醺。睡上一觉起来,真的是什么都会忘,通体轻松。”钟琴给她真诚地安利一种牌子的酒。
南珂闻着,淡淡的香味过后,就是一阵微微辛辣的刺激感。她小抿了一口,觉得自己能接受,就接受了钟琴大剌剌倒下来的一大杯。
酒馆里来了一些钟琴的老友,钟琴让南珂自己一个人休息一会儿,要是累了就直接回自己的酒店房间不用等她。钟琴去到另一边的小隔间,跟老友们聊天去了。
南珂喝一会儿酒,发了一会儿呆,从微醺中清醒过来,就又喝一会儿,再继续发呆。
突然,一股清澈的男士香水味道飘了过来。
张迦南松了松领带结,在她身边坐下,眼神里带着十足的玩味。
“欸?”南珂眯眼,脸颊上已经泛红,看上去更加反应迟钝:“张迦南?你怎么在这儿。”
“出差。”张迦南对调酒师招了招手,要了一杯酒,抬头喝了一口,南珂愣愣地看着他。
张迦南真的精致到像一件昂贵的艺术品,那一个简简单单喝酒的动作,都优雅又生动,捏着杯壁的手指修长又指节分明,手腕露出白皙的一截,袖口齐整,白衬衫一丝不苟,西装领口自然地敞开,自然地连接上优越的脖颈线条,线条中间是一滚一滚的喉结,往上就是他棱角分明精致到让人挪不开眼的脸。
这个家伙,一坐下来,就书写着和普通平凡完全不一样的形容词。
衬得南珂只觉得自己卑微又不起眼。
也是,她干嘛跟张迦南比呢?
“听我姐说,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了?”
“嗯。”南珂缓慢地点头。“他要出国了。那个大学可好了。读四年书以后,可能会回来吧,但大概率应该是不回来了。他的专业更适合在国外发展。”
“他要是走了,你还住在他家吗?”
南珂缓慢地摇头:“我最近在找出租房呢。这个事情还没来得及想。”
“不巧。你也知道。我正好有租房需求。挑到合适的就算了。没挑到的话,来联系我吧。”张迦南推来了一张他的名片。黑底金字,怎么看怎么高级。
南珂缓慢地点头,已经醉到脑经缓慢,树獭一样慢慢地把名片放到包里。
两个人又闲聊了一些其他东西。最近的工作啊,钟琴跟她说过的小段子啊。南珂发现她跟张迦南聊天的时候,总是最大限度地讲求理性和效用,有问题就解决问题,有事情就说事,不牵扯别的拖泥带水的没用的东西。
后来南珂实在是熬不住了,就那么头一侧,枕着胳膊在张迦南身边倒了过去。
钟琴这时候过来,问了句:“这是怎么了?你把我小助理灌醉了?”
张迦南:,,,,,,她酒量不好怪我咯?
“那就麻烦你,帮我,把她送到酒店去吧。”钟琴心领神会地对他眨眨眼。
张迦南没有多说什么,把南珂抱了起来。
放到酒店床上,南珂难受地扭着身体,喊着要喝水。
张迦南起身去倒水,走过来把她扶起,杯沿凑进她嘴唇,往里小心地送了几次,然后南珂微睁开眼反应过来,抓着杯子,连带着抓着张迦南的手往自己喉咙里灌水。
“你你慢点儿喝不行啊?”张迦南真怕她被水呛死,到时候他还得承担连带法律责任。
南珂把那一杯水都喝干了,打了个嗝,依旧红着脸,躺了下去。
张迦南待了一会儿,发现她没有再作妖。
伸手按熄了她床头的灯,手抽回的过程里,被南珂半途截了下来。
南珂双手死抓住张迦南的手,往自己脸上贴。
“杨一阳,杨一阳,你能不能不要走。”她的语气里不是祈求,而是一种默念,更像是一种徒劳的期盼。
“杨一阳,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到底想要什么?那些愿望,那么期盼,都是可以为了你更改的呀。”
“杨一阳,”说着,她的语气突然激烈了起来:“杨一阳,你能不能多要求我做一些什么呀。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了。我不用你为我做什么的。但你每次都这么一声不吭。”
“大二的时候说去当兵就去当兵了,现在又要出国,你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我!”热泪涌出眼眶,灼烫了张迦南试图抽回的手。
南珂哭了一会儿,抓着手的力道还是没有松。她哭累了,缓了一小会儿。
像是突然清醒了一瞬间,她又半醉半醒地转了个身,沿着张迦南的手往摸到手腕,最后抱住了他的半截小臂,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人一样,来回慢慢地摸。
语气又柔和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杨一阳。我刚刚在说什么?我就是在胡说八道!我怎么这么自私呢?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没有好好珍惜你,吵架的时候就故意冷落你,因为我们两个太熟了,我都不知道在恋人关系该怎么去爱你。我觉得你是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后来你去当兵了,我也没有细问原因。我甚至有一种不会再为你烦恼的解脱感。”
“我后来跟黄潇在一起,跟黎昭在一起,我跟别人谈恋爱谈得浮想联翩要死要活的时候,我的计划里又何曾有过你。我真的太自私了。杨一阳,对不起,你应该要出国的。你很优秀,你以后也要拥有美好的人生。”
“杨一阳,你要对自己好一点。杨一阳,你一定要活得幸福一点。”
张迦南静静地听着,最后为了方便她抱,黑暗里,他只好坐在了她床边。
他最终还是没有把那只被南珂紧抱的手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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