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
那秋雾朦胧中,有一少年缓步走来,他的身影已经异常高大,身量笔直,衣衫干净。
那一双明澈透亮的眼睛越来越清晰。
“孙婆婆。”
这一声。
身形佝偻的老人已经等了三年。
她努力的直起身子,抬起面色蜡黄的脸,一双眼睛看向眼前蹭了蹭衣袖然后弯腰躬身行礼的少年。
那一根缝补过千布万布的绣花针和线团掉落在地上。
有轻微的声音。
“孩子。”
孙婆婆伸出苍老的手,还没有触及那少年的手臂,就被少年用手握住了冰凉的手心,攥得紧紧的,少年的掌心很有温度,比放在火塘上还要温暖。
“是我,余生呀,孙婆婆,你还记得我吗?”
那双眼被岁月沧桑蒙上的迷雾渐渐的变得清晰,老妪用另外一只手拍了拍少年的手背。
“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啊。”
孙婆婆拍着顾余生的手背不愿意放开,目光在顾余生的身上细细打量他的衣服,低头看他穿着的鞋子。
还好。
归来的路泥泞。
少年沾雨湿衣,未曾弄脏芒鞋。
到底是长大了。
只是少年那不经意的看向那旧堂巷,那眼中的一抹黯然,还是进了老人的眼。
“秋露深重,容易染寒疾,我去给你拾一盆炭火,家里很快就会有烟火气。”
孙婆婆佝偻着身子,从顾余生的面前走过,顾余生这才清晰的看见,那个从记忆中就存在的老人,如今越发的老了,她依旧穿着缝缝补补的衣服,蜡黄的面孔,额头的皱纹很深很深,那斑白的头发挽在低着的头后,风雨中,脚步蹒跚。
顾余生的眼睛渐渐的有些涩胀,他微微抬起头,面前的歪脖子老槐树落叶凋敝,树冠虽大,却已是青苔遍枝,如同风霜的老人。
可顾余生没有忘记,这棵老槐树曾为他遮风挡雨。
顾余生的手,轻轻的触摸在老槐树苍老的树皮上,他从地上捡起孙婆婆用了多年的针,将那一团线和那一块布拾起来,一步步的走进旧堂巷。
斑驳的墙影,青色的砖石。
往事一幕幕,不断的在顾余生脑海中浮现:年少时,他在这一条巷子中欢声笑语奔跑的影子,那时候,从巷口外走过的马车,牛车,是那么慢,那么慢。
那时候,他还不懂思念的味道。
巷子一条路向左,一条路向右。
向左是顾余生童年的家,那一把破旧的锁,已经锈蚀了三年。
顾余生伸手触摸着那一把锈迹斑斑的锁。
只要他愿意,轻轻的一拧,就可以把锁打开。
可他并没有那么做,而是取下肩头的包袱,在包袱里仔细的翻找一阵,从羊皮纸里取出一把钥匙。
钥匙在顾余生的掌心扭转。
咔嚓的一声。
如同尘封三年的心,一下子被打开。
推开门。
满园的杂草丛生,秋风中夹杂着几分凄凉,青石板铺的院落,亦敌不过生命的顽强,杂草从缝隙中野蛮生长,旺盛,又在秋风中枯黄,等来年春天的时候,它又会抽出嫩枝。
顾余生轻轻触摸着一束野草。
这三年来,他的命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从墙上取来一把镰刀,将小院的杂草收割干净。
木梁瓦脊下的蜘蛛网,用竹棍一点点的搅缠下来。
孙婆婆提着燃烧得旺盛的火盆走来,还带了一些吃的。
顾余生接过火盆,把火盆放在堂屋最中的位置。
这一团烟火。
算是敬了祖宗。
身体里的血液,还在流淌着,热且温。
当夜幕降临。
顾余生往火盆里加了一些木炭,又和孙婆婆吃了一顿粗茶淡饭后,家的温度,才渐渐的回到顾余生的身体。
顾余生从腰间取下那一把木剑,将它挂在墙上。
看着墙上映照出的身影,顾余生说道:“孙婆婆,我这一次来,是戍守青云镇的。”
对着火盆有些困倦的孙婆婆抬起头,看向顾余生。
“在青云门学了一些本事?”
顾余生被孙婆婆那一双沧桑的眼睛看了一眼,忽然觉得后背微凉。
心中想起那一日从青云门中下山归来的七秀坊掌门,她带下山毁容的竹韵,归来时脸上再无半点毁痕,顾余生心中咯噔一下,不敢再炫耀本事。
“学了一些,我在山门中收到了孙婆婆缝补的衣服,想着三年没有归来,从宗门领了任务,顺便也看看你老人家。”
“唉。”孙婆婆的目光不再那么锐利,“我都一把年纪了,就像那棵老槐树一样,看不看,都一样,我尚且如此,青云镇又何须戍守?”
顾余生默然。
孙婆婆起身,双手放在身后,一步步的朝院外走去。
“孩子,念乡是好的,回来看看也没有错,修行这一条路,很长很长,别把灵魂忘却在他乡就好啊。”
深秋微冷。
天空下着蒙蒙细雨。
那一条通往青云镇的羊肠小道,在迷雾中看不见尽头。
少年褪去白衣洗铅华,着一袭青衫步,带酒冲山雨。
偶尔有牛车马车经过,飞溅起的泥泞再也不会沾在少年身上。
他曾在桃花缤纷的日子悄然离开小镇。
三年后,他在一个深秋浓雾中回到小镇。
无论根和灵魂在与不在,只要在长大之前待过十年,并且有过童年的地方,就算是故乡。
旧堂前的那一棵老槐树,在迷雾中逐渐显露出它的真容。
顾余生理了理肩头的青布包袱,有几分乡怯。
那么多年,旧堂前的孙婆婆还是一如既往的靠着那一棵老槐树,左手捻团线,右手捻一根针,在对着一块布缝缝补补。
老槐树下的孙婆婆似感应到什么,她抬起头来,看向村口的那一条道,长年灯前捻线,让她的眼睛蒙上一层迷雾,苦难拮据的日子,让她的身形佝偻,弓腰驼背,她有着青云镇最好的缝补女红活,衣衫上的补丁却在秋风中翻起几块破布。
孙婆婆想起那个孩子,一个向来腼腆知礼,穿着芒鞋奔跑在青石板上如风的少年,每当走过自己身前时,总会放慢脚步,先蹭一蹭挽起的干净袖子,目光清澈的鞠躬作揖,脆生生的叫她一声:“孙婆婆。”
孙婆婆已经在这镇上看过了很多场雨,淋过很多场雪,也看过很多从老槐树前匆匆走过的人们,岁月就在她手中缝缝补补的针线孔中流走。
早就已是岁月不惊的人,如同这棵歪脖子老槐树一样,人也蜡黄,树也苍老。
自从旧堂巷那个孩子从穿着开裆裤牙牙学语开始,那个背着剑握着书的男子就教会那孩子懂礼节,几乎每天,她都能听见那一声孙婆婆。
后来的日子,孙婆婆已渐渐习惯了那孩童的声音,偶尔她也会用缝补换来的平安钱换上一两颗牙糖或是一两串糖葫芦,试图在那孩子经过时,给那孩童一些奖励。
可那孩童从未接过她的糖,也没有吃过她给的糖葫芦。
直到那一年,那孩童的父亲再也没有出现在小镇,她手握着针坐在靠墙的石头上,看那个小少年枯坐在老槐树下从落桃花等到落雪花。
那一年的冬天,孙婆婆除了学会裁剪少年的衣服外,还学会了用破布纳鞋。
隔年桃花开的时候,一个寻常的日子,孙婆婆看着那少年提着竹篮走出巷子,再没有回来。
深秋微冷。
天空下着蒙蒙细雨。
那一条通往青云镇的羊肠小道,在迷雾中看不见尽头。
少年褪去白衣洗铅华,着一袭青衫步,带酒冲山雨。
偶尔有牛车马车经过,飞溅起的泥泞再也不会沾在少年身上。
他曾在桃花缤纷的日子悄然离开小镇。
三年后,他在一个深秋浓雾中回到小镇。
无论根和灵魂在与不在,只要在长大之前待过十年,并且有过童年的地方,就算是故乡。
旧堂前的那一棵老槐树,在迷雾中逐渐显露出它的真容。
顾余生理了理肩头的青布包袱,有几分乡怯。
那么多年,旧堂前的孙婆婆还是一如既往的靠着那一棵老槐树,左手捻团线,右手捻一根针,在对着一块布缝缝补补。
老槐树下的孙婆婆似感应到什么,她抬起头来,看向村口的那一条道,长年灯前捻线,让她的眼睛蒙上一层迷雾,苦难拮据的日子,让她的身形佝偻,弓腰驼背,她有着青云镇最好的缝补女红活,衣衫上的补丁却在秋风中翻起几块破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