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警方找到巫震老家的家人,得知巫震离家之后十多年从未回过家,巫父三年前已经过世,巫母由两名女儿赡养。
“我们就当没有他这个哥哥,他没有良心,父亲去世时也不回来看一眼,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给过一分钱为父母养老,家里的事全是我和老三在管。”巫震的二妹巫琳愤怒不已,“他失踪便失踪,和我们家没有关系!他死在外面最好,别想我们给他收尸!”
因为线索不足,案子一直没有什么进展。而像这样的普通失踪案,冬邺市一年不知道要发生多少起,都是分局或者派出所自己处理,不至于报到刑侦局来。
“巫震6月失踪,沙春8月遇害……”明恕抱臂低喃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萧遇安说:“也许只是巧合。巫震碰巧是沙春的学生。”
明恕连忙转身,“哥,如果你真这么认为,就不会把巫震的案子调过来了。”
“我不能断言这两个案子有联系,但一个培训机构不到三个月出了两起案子,两起都悬而未决,被害者是失踪者的一对一古筝老师,我无法不产生联想。”萧遇安说:“单就东城区传来的调查报告看,巫震的形象在我这里还很模糊,我必须弄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明恕立即会意,“我这就去查!”
巫震失踪前供职的冬邺流光文化传媒公司位于东城区一个中档住宅小区内,这小区半是高楼,半是密集的联排别墅,格局颇为古怪。
“现在的公司都爱开在小区里吗?”方远航说:“租联排别墅也不比正规写字楼里的办公室便宜啊。”
“价格比最差的写字楼高,但远低于城市中心区域的高档写字楼。”明恕已经看到“流光”两个大字,“在这种地方办公,对一些公司老板来说更实惠,更有排面。而且在写字楼办公,办公室就只能当做办公室,在居民区办公,办公室还可以当做宿舍。”
进入别墅,方远航暗自骂了声“操”。
别墅表面风光,内里的主办公区域也装饰得很有艺术感,但其他办公室却拥挤而杂乱。三楼被改造成了员工宿舍,那些狭窄无窗的隔间简直堪比群租房,一些熬了通宵的员工正在睡觉,另一些人穿着汗衫短裤,在电脑前不停敲击。他们偶尔抬起眼,眼中也只有疲惫与茫然。
这些人全部是被流光雇来工作的编剧,如果不是必须,他们从早到晚几乎不会离开各自的小屋。
负责接待的男子叫欧祥和,三十多岁,自称编剧部的主任,一见明恕拿出证件,就吓得连退几步,试图打电话。
这公司的经营一看就有问题,欧祥和怕的恐怕也是这一点。
明恕道:“我对你们公司没有兴趣,只想了解你们失踪员工巫震的情况。”
欧祥和眼神充满不信任,“你们不是早就查过了吗?”
明恕反问,“巫震又回来上班了?”
欧祥和诧异,“没有啊。”
“那不就对了?”明恕说:“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们不得继续查啊?”
欧祥和愁眉苦脸,“但我也没别的能说的了啊,能交待的上次我都交待完了。巫震只是在我们这儿写剧本,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就不见人了。”
据欧祥和交待,流光文化传媒公司虽然打着“文化传媒”的旗号,但其实只是一家批量生产剧本的小公司。
像这样的小公司,在冬邺市不下五十家。它们将有志于在编剧行业发展,却又没有老师带的年轻人、新人以招聘的名义吸纳进来,包吃包住,支付一定的酬劳,让他们如机器一般日复一日写剧本、改剧本。
有朝一日剧本终于被制作为电视剧,署名上绝对不会有他们的名字。
编剧一栏上,写着的会是某个工作室,或是某个知名编剧。
编剧行业在入门时就将人分了“阶级”。
有师父带的,那是第一等,入门就有资源,就能在作品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师父专指已经在业内立足,并拥有海量资源的大编剧。说白了,大编剧们就是用自己的资源去喂学生,这类学生要么有背景,要么资质惊人。
第二类,是挂靠在工作室,有固定的活接,不管作品上有没有自己的名字,最后都能按集数得到酬劳,并且酬劳不低的人。这一类虽不如第一类风光,但相对自由,且收入能够维持体面的生活。
至于最后一类,就是像巫震这样的人。他们被或优或劣的编剧公司圈养在公司里,每天机械地写作,运气好时能分到红利,运气差时只能领到基本工资。很多时候他们做的是无用功,他们的名字永远不会出现在作品上。
“好惨。”方远航说,“连署名的机会都没有,这么工作还有什么意义呢?”
明恕翻着欧祥和提供的工作记录,发现从去年9月开始,巫震就不再写影视剧本了,转而写政府部门、学校、公司的宣传剧本。
“是这样的。”欧祥和说:“现在虽然都说影视剧本是流水线操作,越来越没有含金量,但只要你入行,你就知道,流水线操作也是需要一定才华的。巫震在我们这儿工作了很多年,他年纪比较大——我们的编剧一般不超过三十岁,刚成年的都有——比其他人都踏实,但他写的东西确实缺乏灵性。他心气还高,想独立创作剧本,这怎么可能呢?”
“因为写不出好的东西,所以巫震的位置一直很尴尬,收入也很低。”欧祥和继续道:“我们倒是也可以养着他,反正不管他写什么,总是在产出。但到了去年,他突然就主动给我说,暂时不想写影视剧本了,想写来钱快的。”
欧祥和解释,“来钱最快的就是政府宣传剧本,几分钟的短视频,只要摸清甲方要求,很快就能搞定,政府打钱也快。”
欧祥和说着却又叹气,“不过我觉得这钱巫震赚得并不高兴。吃编剧这碗饭的,大部分人还是希望写影视剧本。巫震就是奔着这个入行的,可人到中年,被现实所迫,不得不妥协吧。”
巫震的房间在三楼的角落,小小一间房,吃睡工作都在里面。不过巫震失踪后不久,公司招了新人,这房间就成了新人的房间,里面已经完全找不到巫震生活过的痕迹。
欧祥和又说,巫震的个人用品现在都堆在地下室的储藏间里,随时可以查,也可以带走。
方远航连忙赶去。
明恕打听巫震学古筝的事,欧祥和愣了一会儿,说也许是巫震想写古代剧,提前向专业人士请教。
“老巫真是个勤奋的人。”欧祥和总结道:“不过挺可惜的,他太固执了。我听说他以前是电视台的编辑,这编辑和编剧虽然只差了一个字,但区别可大了。他啊,没有做编剧的天赋和运气。我要是他,我早就另谋出路了。”
“又是勤奋,又是没有天赋!”方远航说:“师傅,巫震和沙春有共同点啊!”
“两个勤奋却似乎努力错方向的人。一人已经遇害,另一人失踪两个多月。”明恕神情越发凝重,“一个人莫名失踪这么久,不是遇害就是故意躲藏。如果巫震也已遇害,那这难道是针对勤奋者的连环凶杀?”
方远航咬牙,“如果真是这样,那凶手也太可恶了!”
“如果巫震还活着……”明恕缓声低喃,“他和沙春的死会有什么关系?这个‘蒹葭白露’也许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刑侦局,重案组。
“‘蒹葭白露’的出资人一共有三人,施寒山、梁露、李柯。”徐椿说:“这三人我们全部调查过了,没有发现涉案疑点。施寒山家里条件不错,创业的钱全是父母支援的,在合伙创办‘蒹葭白露’之前,她还开过实体女鞋店、创意美容店、格子商铺、民宿,大多亏损,倒是‘蒹葭白露’现在处于盈利状态。”
“至于梁露和李柯,这两人都是施寒山的朋友,被施寒山劝说入资,从不参与管理事务。”徐椿接着道:“梁露是施寒山早年追星时认识的朋友,李柯经营一家家电代理公司,有妻有子,和施寒山有不正当关系。”
一听“不正当关系”,方远航立马来劲,“会不会是施寒山和李柯的关系碰巧被巫震和沙春识破,所以……”
“你想多了,这俩的关系在‘蒹葭白露’根本不是秘密。”徐椿拿着文件夹,在方远航头顶拍了一下,“李柯和妻子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两人在外面各玩各,互不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