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1 / 2)

黄金缕 臧白 4890 字 18天前

两眼一抹黑,外头什么也瞧不见。

跑到人家府上过年,还与人家侍卫混赌了半夜,总归是不好,显得颇没规矩。苏一在心里头预想了千万种可能,低着脑袋儿等着听王爷的示下。最后却是一个鼓囊囊的东西塞进了手心儿里,也不知是什么。她迟迟疑疑地握住,轻抿唇,不敢抬手去扶头上的乌纱帽。

待她接下那东西,咸安王爷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与平日里无异,说:“把才刚赢的钱收了,换下这身衣裳,我吩咐了韩肃,送你回家。”

“是……王爷……”苏一仍是毕恭毕敬地应,也不知这屋里是个怎样的光景。听着王爷这语气,倒像是没什么的。也不知那脸上挂的,又是什么神色。

等了些许时候,忽听得小白一声炸响,“快给钱!”

苏一被吓了一跳,手捂上胸口。心道应是王爷走了,这才抬起手来扶起帽子。但转了头往屋外瞧,窗洞中照进的光线晃了一下眼,外头白雪浮光,天色已是大明了。而她手里握着的,竟是自己昨儿输给了咸安王爷的那个荷包。黑布滚边儿已经磨得有些起丝儿,里头鼓鼓囊囊装着的大约也就是她昨儿输掉的钱。

这会儿回头一想,王爷昨儿脸上从没断过的笑意,顿时又变了种意味。她心里似是有只小猫在挠爪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直到小白把最后一局赢的钱要来塞进她手里,才惹了她回神儿。

她跟一道儿玩了半夜的各位侍卫大哥辞了别,跟小白回去房里换衣裳。小白守在门外踱步子,一个哈欠连一个哈欠地打。熬了整整一宿,赌钱的时候不觉什么,这会儿闲了下来,瞌睡上脑儿,便有些睁不开眼睛。打一个哈欠汪半眼眶子的眼泪儿,任它自个儿再干了去。

小白是惯常换勤值班没个定点儿的,什么时候换勤下来便什么时候补觉,也都习惯了。苏一却不常这样儿,这会儿更是昏昏欲睡的模样。她耷拉着眼皮解扣子,拉了熏笼上的衣裳来穿。最后把斗篷披到身上,勾起风帽来盖在脑袋上。

推门出来,仍是掩着嘴打哈欠。小白往她面前凑过去,“我送你回去吧,也省了韩总管再跑一趟儿。我瞧你困得发昏,恐怠慢了他。”

苏一搁下手来,眼里蒙了一层水气,吸了吸鼻子,“你送最好了,我与他也不熟。昨儿过来,一路上半句话也没搭过。你送我,我还自在些。”

不亲近的时候,人与人之间总隔着到道瞧不见的屏障。而但凡撒开性子在一起做了些许事情,也就立马亲近了起来。经这一夜,苏一对小白便没了半点生分。再要敛着性子装的,也撑不过几句话儿的时间,便就破了功了。

小白去与韩肃打了声儿招呼,带了苏一出府,一路上闲话叨叨地把她送回了南大街的铺子上。应了那句俗语——“霜前冷雪后寒”,挨了一路的冻,困意消了大半儿。苏一留他在铺子里吃了两杯茶,笼起熏笼来暖了身子,闲话没个线索地瞎说。屋里暖烘烘的又催的人困意上来,苏一便打发了小白回去。

她把那件从王府穿出来的斗篷塞到他手里,“这是王府的东西,劳烦你给我带回去。”

小白并不乐意做这差事,把斗篷仍送回她手里,“这种东西王府里多得是,不在乎这一件儿两件儿的。王爷拿出来给你穿了,就没有再要回去的意思。你上过身的东西,再拿回王府去,承望给谁穿?也只能是白赏了府上的丫鬟婆子们。如何也不如你自个儿留下,承了王爷的这份恩情。还回去,那是伤王爷他老人家的面子。”

苏一低眉瞧了瞧那斗篷,心里念着小白说的话却也不错,遂迟疑了一下。她又抬起头来,看着小白道:“王爷他多大?怎么是老人家?”

小白不知她如何跳到了这话茬儿上,既问了,也就干脆回了句,“比你我大些,才过了这除夕,二十四了。”

苏一暗自掐了掐手指头,算了咸安王爷比她大六岁,嘴上说:“那也算不得老了。”

“是算不得老。”小白哼笑,“旁人十三四便娶媳妇儿了,他足比人晚了十个年头。这会儿仍是不急不躁的呢,也不知怎么个了局。他是这会儿没了爹娘看管,由着性子来罢了。你瞧京里大庆殿里坐的那位,也不提不管这事儿。”

“你又多大,你怎么不娶媳妇儿?”苏一歪头瞧他,大不愿意与他背地里说王爷的不是。

小白腰背一挺,“我二十,还小呢。”

苏一撇嘴,不再与他扯这些个,打发了他走人。把他送到铺子门上,嘱咐两句,自回来关门落锁睡觉。

这一觉睡得时间颇为长,足睡到了次日将近午时。苏一从床上摸索着爬起来,洗漱了一番绾起发髻,准备出去找些吃的。这会儿她是有钱的主,新年开了头的这几日,总不能亏待了自己。她把赢了那些侍卫的银钱尽数掏出来,摆在高几上数了,收起一些。念着她那荷包里还有钱,又拿了荷包来看。拽了麻绳儿松开束口,但瞧见里头尽是白花花的银锞子,哪里还有什么铜钱?银锞子中间,又压着张纸条儿。

苏一伸手摸进去,抽出纸条来,瞧见上头写了三个字——压岁钱。她兀自瞧着那纸条儿生痴,嘴角儿挂着笑意。好一阵儿方才回了神,找了盒子小心把纸条装进去。心里自喜——这是咸安王爷的墨宝,留在手里是个念想,拿出去兜卖就是银两,横竖都是宝贝。

收起银钱宝贝,便是披了那件斗篷出去找吃的。这一个正月,也都是这么浑噩地过来的。铺子上不开业,她便没什么事儿。平常躲在铺子里依着熏笼做些针线,东拼西凑些料子做荷包。除了跟着陶师傅做首饰,她针线活计也是做得极好。心细到针脚上,做什么都像模像样,比铺子里卖的那些还精致许多,只不过贵重上不及别个,少了金银玛瑙那些个点饰。

熬过了这正月,也就开了春,铺子开门做生意,她又可以日日瞧见陶小祝,得一闲来无事动动嘴皮子说家常的人。陶师傅仍在家赶着沈家的那单生意,到了初九尽数做了出来,拿到店里点将一番。不缺不少,方才松下这口气。

初十一到,沈家那八字两撇胡管家带着一帮家丁提了银子来拿东西,一一过眼儿。挑不出毛病来,才把手里的银子付了,让家丁装了箱子,一排排地抱回家去。

苏一瞧着街道对面的一株柳树,柳枝儿上已经起了密密的苞芽。再有五日,周安良和那沈家三小姐,也就成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

祝有情人的人情人节快乐( ′?`)

我选择在家吃狗粮~

☆、后悔

沈家三小姐要下嫁穷秀才周安良,渭州城老少妇孺无人不知这事儿。正像那话本子里写的,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的,是段才子佳人的佳话。自然,也有些嗤笑沈家三小姐脑袋挨门挤了的,断其日后必是受不了周家的苦,要哀哀怨怨回娘家的。要等周秀才考上进士,得个一官半职,还得有些时候呢。

镰刀湾的人对这事儿最是精心,一星儿的风吹草动也要扒听出十二分详情来。又有不少来套近乎的,帮着周大娘张罗周安良这层事情。一时间,苏家门庭若市。可在旁人嘴里,那可不说这是苏家了,都是奔着周家来的。

苏太公落了身份,周大娘又忙着婚礼诸事,他便是无人问顾了。白日里出去会棋友,吃喝随意,偶或牵几个孩童教些把式与人家。喝着下腿马步扎稳手打直,不免就想起苏一小时候。那会儿她身子板小,又无人精心照顾,瘦得像个白面猴儿,却楞是把他教的一样不落全学会了。练把式最是磨人的,她却没叫过一声儿苦。

终归是自己的亲孙女儿,有些日子不见,瞧什么都能想起她来。又惦念起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腿儿便不听使唤,就往南大街去。往往都是躲在金银铺对面儿的柳树后偷上几眼,瞧她甚好,便背手离去,嘴里伴脚下步子打着哼哼。

这一日是二月十四,密密下了三日的细雨停了下来。氤氲的水汽还未散尽,清早的日头便是一轮糊得出画的红墨团儿。

周家要忙的事还有许多,譬如祭拜礼、安庆礼,还要安床、等着收沈家抬来的嫁妆。安床也是选的二月十四,定的吉时是晌午时分。良辰吉日一到,便在新床上将被褥、床单铺了,再铺上龙凤被,撒花生、红枣、桂圆、莲子各式喜果。那抬床的人、铺床的人以及撒喜果儿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命人”,一点儿马虎不得。

苏太公识趣儿,早早起来洗头擦面儿出了门,不留在家里碍人手脚。他原也从没料理过这些事情,帮不上什么忙。他又是命数极差的,这会儿也老了,总杵在跟前不免叫人不喜。这事儿却也不是多心,要压了自个儿不当回事。只周安心那孩子总是有意无意地捎带两句,那话里的意味儿,他还是能品得出来的。

他也是有脾气的人,心里头不免生气,却总叫周大娘那句“孩子不懂事儿,太公您别往心里去”给灭了火气。他又想,人家喜事当头,不好去搅和了,泯自个儿的良心,遂都暗暗受下。孩子不懂事是孩子的不是,他若与人家孩子计较个子丑寅卯来,就是他的不是。

出了家门,苏太公去离镰刀湾最近的街集上吃些粥粉油条,饱了去白水河边儿沿河遛步。消了食又练会儿把式,等来了老伙计,柳树下下棋打发时间。这会儿柳树抽了嫩芽儿,白桥嵌在密密织织的柳枝儿间,如笼了一层灰青色团雾。

棋下得累了,苏太公便和几个老伙计依着河边儿灰石栏杆坐下,一边抽旱烟一边儿闲唠呱儿。

他解了腰上烟斗,伸手进衣襟摸出纸包的烟草来,一面往烟锅脑子里装烟草一面说:“这会儿就快了,安良一成婚,把正堂还给我,我就立马去把一一叫回来。让她在外头受了那些委屈,我心里头也跟着难受。”

旁侧的老伙计嘴里叼着烟斗,使足了劲头打火镰儿,一说话烟锅脑子上下撬动,“就咱们老哥几个瞧着,倒不是一一受了委屈,受委屈的分明是你。自打一一住到了铺子里,谁像她那样儿关心过你一天儿?你别瞧周家媳妇儿跟你们住了十来年,就是二十三十来年,也不能拿你做爹待。你指望她和她那连韭菜麦苗儿都分不清的儿子,指望不上。”

苏太公把烧起的艾绒丢进烟锅脑子里,使劲儿吸了几口,“我也瞧出来了,是指望不上。周家媳妇儿还好些,她那两个孩子着实不成,满脑子的算盘珠子,什么都计较得清清楚楚,只管自个儿便利不便利。先头我还替他们开脱,说他们两个与我家一一不睦,都是小孩儿间的混闹。他们从小就被一一打,心里头不免生怨,我也怪一一的不是。这些日子瞧下来……”

他说到这住了口,心里顾念着背地里说周家是非总归不好。好歹一院里处了十来年的,因为人家儿子要成亲就给恼了,实为不大度。他手指夹着烟斗往嘴里搁,抽出青烟来,吐一口缭绕气。

老伙计也点着了烟锅脑子里的烟草,火星儿直跳,说:“你可想好了,打算什么时候要下来?”

“三日后沈家小姐回门,那一日就叫周家媳妇儿把安良的物件儿都挪出来,再久也不给拖了。”苏太公砸烟斗嘴儿,“原来想着多给他们住一月也无妨,没什么着急不着急的。横竖住哪里都是住,我不住正堂也使得。这会儿是不能了,我不能一直叫一一在外头住着。他们不把我当自己人,怕我这糟老头子冲撞了他们的喜气吉利,话里话外撵了我出来。我这厢,也就不能再拿他们做自己人。正堂借也借了,体面也有了,成亲后把房子还我,咱们还是周苏两家不相干,各过各日子。”

老伙计点头,“你自个儿想得明白就成,咱们外人不知内情,道不出一二来。”

苏太公与老伙计坐到晌午,分了头各自回家。他是无家可回的,周家还得定在这时辰上安床。他晃着步子往南大街上去,找了烧饼铺子吃了几块烧饼一碗白粥。吃得七八分饱,又去金银铺对面儿的柳树后头猫着,瞧上苏一一阵子。下晌仍是各处闲逛,到了日暮时分才往家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