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2 / 2)

七零年代文工团 臧白 4262 字 1个月前

蒋珂一边甩着手上的水一边往前走,“我真的一点都不想跟你们闹,一点意思都没有。”

于怡姗大约是听得懂她的意思,便一直道歉,“是我错了,可儿,看在我们是老乡的份儿上,一起从北京坐火车来的文工团,你不要跟我计较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发誓。”

蒋珂还是往前走,因为她要急着回去化妆。她的样板戏在节目单上是比较靠前的,得提早做准备,不管是妆容还是心情状态。

她当然看得出于怡姗现在是真的认怂了,便一边走一边说:“你们平时宿舍里说一些不好听的话影射我,我都听得出来,只是不想跟你们计较罢了。”说到这忽然停住步子,看向于怡姗,“但你们动到我头上来,我就不可能不计较。本来赵参谋那件事我就没想提,觉得大家都是一个团里的战友,没必要拿这种事做文章。检举揭发自己的战友,也特恶心不是?我今天会提起来,是你逼我的。”

到这里,于怡姗是真觉得自己惹错人了。本来就没什么事,她硬把自己坑进了沟里。她到底不知道蒋珂是不是坚持要去告诉政委,还在央求她,“可儿,只要你还愿意替我保守秘密,怎么样都行,只要你说。”一边说着还一边往四周,怕她和蒋珂的话再被别人听了去。

蒋珂看她略显可怜的模样,自己态度越发端得强硬,跟她说:“别再惹我,还有叶湘,如果你们再让我不好过,不管是情书的事情还是背后拥抱的事情,政委都会知道。同时,安干事施干事还有昌杰明同志,也都会从旁作证。你可以想想后果是什么,如果你不怕,就继续闹点不痛不痒的事情出来。然后告诉你,就算这一次你磕破了我的腿,我也能完整跳下来。到时候,我负伤演出肯定会得到领导表扬,会在功过本上记一笔。而你,会在功过本上记两笔,就是不知道到时候你还能不能留在文工团。小于同志,你说呢?”

蒋珂的话把于怡姗逼出了一脊背的冷汗,一来蒋珂说的情书和拥抱不假,二来,居然不止她一个人知道,连安干事几个人也知道。最后,今天绊她一下这件事,确实可怜一点好处捞不到,还要给自己挖坑。

其实蒋珂平时不说话的样子显得温和,进文工团第一天在饭堂里泼了粥以后她那可怜惊慌的模样,一直在于怡姗和叶湘的记忆深处。一直以为那就是蒋珂了,原来却不是。

现在于怡姗看着蒋珂的眼睛,终于在心里找到了作证,确认了蒋珂确实是面上文静柔弱,实则肚腹里什么主意都打得清清楚楚,一点都不好欺负的人。平时好说话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罢了。这种人,心机深毒,真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然后她愣了小片刻,看着蒋珂再度迈起步子来,才又上去追她,在她旁边连声答应,“我向毛-主席保证,再也不会招惹你。以后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了!”怕被她玩死。

蒋珂不知道于怡姗心里是怎么想的,但看她认错的和保证的态度不假,便应了她一句:“你在自己心里记住了就行了,你不惹我,我就不会去告诉政委。”

把话说完,蒋珂便不再与她同步而行,急着加快几步,往礼堂去。

于怡姗落在她后面,看着她微微跑起来的娇小身影,自己喘息还不稳定,心里紧张焦虑,几乎想把头皮给挠秃。她明明很小心了,连叶湘都不知道赵参谋在追求她,而她态度暧昧这件事。

其实偷偷谈恋爱这种事在文工团里并不少见,只不过被检举揭发到现在没几个。一是检举揭发这种事情做起来有点丧良心,不触及自己利益,人不去做这种事。二是确实没什么证据,如果所有八卦都能检举,那就乱了套了。大家不干活不跳舞,就天天盯着谁在谈恋爱,挨个检举就完了。

但是于怡姗的事情,在蒋珂嘴里说得有模有样,情书和拥抱,都是她和赵参谋之间真实发生的事情。所以她不得不怕。怕也忍着,心里念叨着以后要夹起尾巴小心翼翼做人。赵参谋的事,怕是也要缓缓了。她还没有口头答应赵参谋做她的女朋友,现在更不敢答应了。不止不能答应,还要减少私下偷偷见面的次数。

于怡姗想完这些事情往礼堂后台去,一边走一边深呼吸,不痛快极了。心里又觉得有点委屈,被人威胁那么严重的话,便鼻子发酸。好歹最终忍住了,到了礼堂后台找到叶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帮着她一起做事情。

叶湘看她回来,自然问她,“蒋珂跟你说什么了?赵参谋是谁啊?”

“别提了。”于怡姗小声,“都不是要紧的事情,以后我们做好我们的事,别去招惹蒋珂。”

“怎么了?”叶湘看于怡姗一副怂样,“不过不小心绊了她一下,什么招惹不招惹的?多大点事啊,她跟你说什么了?威胁你了?”

于怡姗抿唇吸一口气,“她跟我们早不是一个等级的人了,我们没资格跟她比较较劲。舞蹈队乐队三大干事全护着她,你没看出来么?我们这种一没身份二没背景三没干部身份的人,还是小心一点吧。”

叶湘可不信这话,“我们又没怎么着,为什么要觉得自己低她一等?”

于怡姗看看后台里都在各自忙碌的人,实在不想说下去,便道:“她的本事我们学不来,不招惹她就行了。万一闹起来,干事们都帮她,领导也不会站在我们这边,反正不管怎么弄,都是我们倒霉。”

叶湘不知道蒋珂到底跟于怡姗说了什么,她看现在的于怡姗突然觉得不喜欢。太怂了,多大点事闹得跟见了猫的老鼠一样。她这副模样,和当时蒋珂泼了安卜一身粥回到宿舍里怏怏不乐的模样一模一样,让人看了就觉得特别窝囊,至于的么。但她没再说于怡姗什么,只应了一句:“随便吧,反正我不觉得她有什么了不起的就是了。也就心眼多,别的不比我们多什么。”就着手继续忙了。

而蒋珂回到后台后就去更衣室换了表演服,大红色戴纽襻的上衣,军绿色的直筒裤,和红色的芭蕾舞鞋。这是一开始上场时的服装,后来随着剧情转换,还要换衣服。

等她换好衣服去化妆镜前坐下来,施纤纤就拿了假发长辫子来给她接发。真假掺半接到一起,在脑后编成一根长到臀部的大长辫子。

施纤纤一边给她接头发的时候一边笑着问她:“第一次跳这么重要的角色,紧张吗?”

蒋珂坐在镜子前不动,看着镜子里的施纤纤,回她的话,“紧张,手心都出汗了。”说着把手伸出来,递到肩上给施纤纤看。

施纤纤腾出一只手,用食指在她手心里划一下,“适度的紧张是必要的,别过分紧张就行了。”

蒋珂把手收回去,双手握起掖回大腿上,“嗯,能把自己的水平发挥出来就行了。”

施纤纤总觉得她不管是上台前还是练功时,各种时候懂的东西都比她多。有时寥寥几句话劝她,其实都觉得有点多余。

施纤纤给她接完辫子,又帮她化妆。把她的一切搭理好,拍拍她的肩,再去别的地方帮忙。

蒋珂一个人闲下来,便松松筋骨热热身子,记记剧情和舞步。也不太累,保存着体力留上台的时候使。至于于怡姗的事情,她坐下来化妆以后就没再搁心上想着。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还不值得她浪费上台前的时间去多想多说什么。

而蒋珂的这一出样板戏,团里很多人都等着看。毕竟平时排练的时候不在舞台上,看不出效果来。再说,她进文工团大半年,连上新兵集训的时间满打满算一年,并没有真的上台跳过主角。八一之前直接没有上台的机会,八一之后跳的都是配角,不管是大的文艺汇演,还是平时小的文艺演出,都是混混就能过的角色。这时候突然给她这么重的一出戏,所有人都期待着看结果。

当然,其实大部分人都期待着蒋珂演砸。这是人心里的卑劣思想,或许嘴上不会直说,但一定会这么期望。因为蒋珂和她们这些在文工团呆的不短时间的老兵比起来,资历实在是太浅了。老人看不得新人比自己好,不认可,就期望新人演不好给自己心里找点舒服。如果是郑小瑶,她们谁都不会说什么,觉得那是合理且正常的事情。但这事放在蒋珂身上,就是让人不那么愿意接受。

蒋珂隐隐能感受到大家都在等着看她戏的心思,和于怡姗绊她一下那思想是一样,都不想她好。但越是这样,她就越要跳好。不管是为了不让周老师和夏团长失望,还是为了堵住那些人的嘴,让那些人心服口服,她这出剧都要跳好。

演出如时在下午两点开始,开始之前礼堂大门前已经挂上了长长的红色横幅,各位应邀能入场的领导干部陆续入场。报幕员两点开始上台报幕,礼堂里灯光一暗,只剩下舞台上的光亮,演出也就开始了。

文工团的演出种类有很多,但目前来说,用时比较长一点的就是芭蕾舞的样板戏。大部分作品也全都是革命题材,有的人看的场数极多,连唱词都记得一清二楚。

演出之前会有一份演出目录表,报幕员就是根据目录表进行的报幕。通常说的话也简单,基本都是——下面请听女声独唱,《一条大河》。下面请听合唱,《歌唱祖国》……

蒋珂在后台听着报幕员一个一个地报节目,看着舞台上上下下的演出人员忙忙碌碌。自己慢慢深呼吸,找自己的最佳状态。一直到报幕员开始报她节目的名字,群舞先上场,她才松掉那口气,以精神最饱满的样子上台。

舞台上的灯光追着她,把她的红衣照得鲜艳夺目。她身姿轻盈,所有动作都行云流水,甚至情绪都是最恰到好处地表现在舞蹈动作上和脸上。她一跳起来便吸引了观众席上的所有人的目光,在舞蹈进行小半的时候,才有人发出疑问,“这确实不是郑小瑶吧?”

两人身架子不一样,脸蛋和跳舞的感觉都不一样,旁边的人也惊叹,“确实不是啊,报幕的时候也说不是了。叫什么,蒋珂?是吧?”

有人还记得的,就说,“不就是之前老给郑小瑶跳配角的吗,配角里一眼就看到她了。这么能耐,在这么大的演出里跳《白毛女》?”

“你们瞧啊。”再旁边的人盯着舞台,“明显比郑小瑶跳得好,跳得我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跳到动情处,观众席上有的女领导或哪家首长夫人,已经抽帕子擦起眼泪来了。

施纤纤和郑小瑶也找了个地方在看演出,文工团里的许多人都在等着蒋珂的这场演出。只要能得空偷闲的,都找了地方猫着在看。这一看,即便只才跳了半部剧,已经有人脸红耳根红,说不出话来了。

在跳的过程中,施纤纤不时就往旁边的郑小瑶脸上看。郑小瑶目光始终没有动过,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其实包括施纤纤在内,大家都看出来了,蒋珂比郑小瑶跳得好。她的舞台感染力非常惊人,这种东西有点玄幻很难讲,但确实有高下。施纤纤知道,郑小瑶也肯定看出来了。

施纤纤看着舞台上的蒋珂,内心深处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动,眼角跟着泛酸。同时,她又一边尝试体会郑小瑶的心境,第一次觉得,竞争这种事情,真的残忍。

郑小瑶没有把蒋珂的舞蹈完整看完,就出了礼堂。